漼三娘放下绣针,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傻孩子,你阿爹肯松这个口,已是最大的让步了。\"
她把方才看信时的心思说给他听。
\"你阿爹要顾着坞水房几百口人,正妻得是能帮你稳住宗族的人。这不是他狠心,是咱们漼家立在这世上,就得这样。\"
\"可晓誉她......\"
漼风还想说什么,却被漼三娘打断。
\"晓誉是明事理的。\"
漼三娘语气放柔了些。
\"她在军营待了那么多年,见过生死,知道轻重。你好好跟她说,她会懂的。\"
她从腕上褪下只羊脂玉镯,塞到漼风手里。
\"这镯子你带回去给她,算是我这个做姑母的心意。告诉她,在漼家,我不会让她受委屈。\"
玉镯温凉贴着掌心,漼风攥了攥,心里那点焦躁慢慢散了些。
他知道姑母说得对,阿爹能应下已是不易,再犟下去,怕是连这点念想都没了。
\"我知道了,姑母。\"
他把玉镯揣进怀里。
\"我这就去城外军营找晓誉。\"
\"急什么?\"
漼三娘拉着他不让走。
\"让厨房做碗热汤面,垫垫肚子再走。你这一路赶回来,怕是连口热饭都没吃。\"
她又叮嘱道。
\"跟晓誉说清楚,别瞒着。她是武将性子,最不喜拐弯抹角。\"
漼风用力点头,眼里的红血丝还没退,却比来时定了些。
他捧着热汤面呼噜呼噜吃着,热汤烫得舌尖发麻,心里却暖烘烘的。
不管怎样,他能娶晓誉了。
等往后他站稳了脚跟,一定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吃完面,他揣着玉镯往外走,漼三娘送到门口,又道。
\"路上小心些。到了军营,好好跟她说。\"
漼风回头应着\"知道了\",翻身上马时,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日头偏西,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往城外去了。
军营里有他要娶的人,哪怕前路还有坎,他也得一步步踏过去。
时宜是在漼府后院的暖亭里撞见漼风的。
彼时她正捧着一卷《西域图记》翻着,指尖刚触到画里雁门关的城楼,就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接着是漼风的声音。
比往日里沉些,却带着股压不住的急。
“姑母放心,我这就去军营!”
她掀了掀眼皮,就见漼风翻身下马,玄色锦袍上还沾着赶路的雪沫,怀里鼓鼓囊囊揣着什么,脚步匆匆往府外走。
廊下的红梅落了他一肩花瓣,他竟也没顾上拂。
“阿兄。”
时宜轻声唤了句。
漼风脚步顿住,回头见是她,眼里的急色淡了些,却还是带着慌。
“时宜?你怎么在这儿?我……我得去趟城外军营。”
时宜放下书卷,站起身时,斗篷的流苏轻轻晃。
“是为了大师姐的事?”
漼风没瞒她,点了点头,手不自觉按了按怀里的东西。
是漼三娘给的那只羊脂玉镯。
“我阿爹应了……能娶晓誉了。”
他声音低了低。
“只是……只能做妾。”
时宜指尖微顿。
她虽在深闺,却也知“妾”这一字于女子意味着什么,何况是宏晓誉那样在军营里受将士敬重的人。
可看漼风眼下的模样,分明是松了口气的。
想来为了这“妾”的名分,他已在清河郡磨了不少时日。
“阿兄为她奔波这么久,总算是有了结果。”
时宜轻声道,语气里带了点叹。
漼风挠了挠头,脸上泛红,却没回避。
“只要能娶她进门就好。往后……往后我总会护着她的。”
说完又怕耽误时辰,匆匆拱了拱手。
“时宜我先走了,等回来再跟你说话。”
马蹄声再次远去时,暖亭里静了下来。
时宜重新坐回石凳上,指尖却没再碰那卷《西域图记》,只望着廊下被风吹落的红梅发怔。
她想起方才漼风眼里的光。
那光里有难,有慌,却更有股“认定了就不回头”的执拗。
就像去年北境雪大,他跟着周生辰巡营,冻得手指发僵,却还是攥着长枪不肯歇,说“总要练出本事来”。
如今这份执拗,全用在了宏晓誉身上。
幼年时她与太子刘子行的婚事,是阿舅一手定下的。
那时她尚在襁褓,只知太子是储君,是漼家要攀附的枝桠。
直到去年秋,刘子行暗中勾结北狄的事败露,证据确凿送抵御前,皇帝震怒之下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圈禁东宫。
那桩悬了十几年的婚约,自然也就此作废,连半分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婚约取消的那日,她正在西州的军帐里给周生辰磨墨。
他握着狼毫写军令,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沙沙响,她蹲在案前添墨,忽然听见他轻声问。
“十一可知京中消息?”
她那时刚从信使口中得知大概,点了点头,指尖捏着墨锭有些发紧。
他放下笔,转过身时,披风扫过案上的烛火,光影在他脸上晃。
“陛下已废刘子行太子之位,你与他的婚约……作罢了。”
她愣了半晌,墨锭“咚”地掉进砚台里,溅了些墨在袖口。
他伸手替她擦,指尖温温的,带着墨香。
“不必忧心,此事与漼家无干。”
后来才知,刘子行勾结北狄的部分证据,是周生辰在北境截获的密信,他没声张,只在合适的时机递到了皇帝案前。
既除了隐患,也顺势解了她的婚约。
他从不说这些,可她懂。
就像他从不说北境的寒,却总在她去西州时,提前让人把军帐的火盆烧得旺些。
她心仪他,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