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石小虎快马加鞭,一路询问,好不容易找到那座看起来有些破败、墙皮剥落的金海卫卫城,气喘吁吁地向城门洞口那几个歪戴帽子、抱着长矛打哈欠的兵士说明情况,要求立刻见当值的最高长官汇报紧急军情时,他遭遇的是一连串令人火冒三丈的推诿和怠慢。
“啥?倭寇?还全歼了?”一个领头模样的老兵油子掏了掏耳朵,斜眼看着风尘仆仆的石小虎,脸上写满了“你逗我玩呢”的表情,“小子,你哪个部分的?可有公文?腰牌呢?”
石小虎强压着火气:“我们是新任剿倭副帅萧国公麾下!有紧急军情,必须立刻面见你们千户大人!倭寇就在几十里外的李家坳,刚被我们打完,但恐有残余,需立刻派兵巡防!”
“萧副帅?没听说过。”老兵油子撇撇嘴,“千户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大人正在后堂歇午觉呢!雷打不动!懂不懂规矩?等着吧,等大人睡醒了,心情好了,我再去给你通传。”说完,竟不再理会石小虎,自顾自地和旁边几个兵士挤眉弄眼,低声嘲笑:“还全歼倭寇?吹牛不上税!肯定是哪里来的溃兵或者乡勇,杀了几个毛贼就来冒功!”
石小虎气得拳头攥紧,恨不得一拳砸在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但想起萧战的嘱咐,硬生生忍住了,只能焦躁地在城门洞里来回踱步。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看日头偏西,他才终于被一个懒洋洋的小兵引着,走进了卫城衙门。
卫城衙门后堂,一股慵懒奢靡的气息扑面而来。当值的孙千户,一个肚满肠肥、眼袋浮肿的中年军官,正悠闲地跷着二郎腿,用小指长长的指甲剔着牙缝,旁边桌上还摆着没喝完的茶水和几碟精致点心。
听完石小虎强忍怒气的汇报,孙千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皮都没完全抬起来,慢条斯理地、带着浓重口音官话说道:“哦?李家坳?二三十个倭寇?还被你们……‘全歼’了?”他特意在“全歼”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讥讽。
他转过头,对旁边几个同样一脸谄媚、无所事事的属下笑着说道:“听见没?兄弟们?二三十个凶神恶煞的倭寇,被这位小兄弟和他的人‘全歼’了?呵呵,这牛吹得,都快把房顶掀喽!那些倭寇是什么角色?那是海里来的鲨鱼,山上下来的恶狼!凶悍得很呐!咱们卫所的弟兄,哪个见了不得小心应付?有时候迫不得已,暂避锋芒,那也是兵法策略!”
他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然后摆出一副“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的架势,对石小虎进行“谆谆教诲”:“小兄弟啊,年轻气盛,想立功,本官理解。但是,要实事求是嘛!你看啊,这倭寇呢,来去如风,神出鬼没。等我们这边集合兵马,擂鼓聚将,再浩浩荡荡开过去,黄花菜都凉了!他们早就抢完东西,坐上小船,跑得无影无踪喽!大海茫茫,你让我上哪儿找去?这不是大海捞针吗?”
他顿了顿,摊开双手,一副“我很为难”的样子:“就算……就算万一碰上了,那免不了就是一场恶战,刀枪无眼,死伤难免。为了几个穷哈哈的渔民村子,让咱们卫所的弟兄们去流血牺牲,这代价,是不是太大了点?划不来嘛!依本官看啊,不如等等,等他们闹腾完了,咱们再去安抚一下百姓,统计一下伤亡损失,写个详细的奏报,向朝廷申请点钱粮赈济。这流程,它不对吗?它稳妥啊!”
那几个属下立刻像应声虫一样纷纷附和:
“千户大人高见!体恤下属,老成谋国!”
“就是!何必跟那些亡命之徒一般见识,徒增伤亡?”
“安抚百姓,申请赈济,这才是正经父母官该做的事嘛!”
石小虎听着这番无耻之极的言论,看着孙千户那副油盐不进的嘴脸,气得浑身发抖,脸涨得通红,再也忍不住,指着孙千户怒喝道:“你!你们这分明是畏敌如虎,玩忽职守!置百姓生死于不顾!我要向萧副帅,向朝廷参你们!”
孙千户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一拍桌子:“放肆!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本官这里大呼小叫,指手画脚?!来人啊!把他给我‘请’出去!好好‘教导’一下他什么是规矩!” 立刻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上前,架起石小虎就往外拖。
看着石小虎被拖走时那愤怒和不甘的眼神,孙千户啐了一口唾沫,冷哼道:“什么东西!还萧副帅?听都没听过的名号,也敢在金海卫的地盘上撒野?”他根本没把什么空降的“副帅”放在眼里,东南官场盘根错节,上下其手,早就铁板一块。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过路神仙,能掀起什么风浪?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他甚至美滋滋地盘算起来,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要是……要是那小子说的是真的,真的宰了二十多个倭寇,这可是实打实的战功啊!虽然数量不多,但操作空间很大啊!要是能想办法把这功劳运作一下,揽到自己头上,或者更稳妥点,献给指挥使大人……那岂不是升官发财,指日可待?到时候上下打点,皆大欢喜!至于那个什么狗屁萧副帅?哼,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比如“情报有误”、“夸大其词”,或者干脆给他点银子堵住他的嘴,谅他一个外来户,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上,也不敢扎刺!想到这里,孙千户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和闪亮的官帽在向自己招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而被拖出衙门的石小虎,在离开时瞥见的金海卫内部景象,更是让他心凉了半截。校场上空无一人,杂草丛生;兵器架上那些长矛大刀,大多锈迹斑斑,仿佛几十年没动过;偶尔看到的几个士兵,要么无精打采地靠在墙根晒太阳捉虱子,要么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赌钱,吆五喝六,嘻嘻哈哈,对所谓的“倭寇警报”和刚才衙门的冲突充耳不闻,仿佛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嘿,孙千户又把人轰走了?”
“正常操作!哪次不是这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安是福嘛!”
“听说这次来的还是个什么副帅?带着京城的口音?”
“副帅?呵呵,甭管他什么帅,在咱们金海卫,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不懂这里的规矩,寸步难行!”
整个金海卫,从军官到士兵,都弥漫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惰性、腐败和麻木不仁。
孙千户志得意满,打着他的如意算盘,将倭寇的威胁和可能的战功都视为自己仕途的垫脚石和囊中之物。他不知道的是,他这次傲慢踢到的,绝非是可以随意揉捏的软柿子或者不懂事的愣头青,而是一块烧得通红、随时可能爆炸的烙铁,一个信奉“能动手就尽量别吵吵”、并且刚刚被倭寇勾起了跨越时空怒火的混世魔王。萧战的耐心,已经在这漫长的等待和石小虎带回来的消息中,消耗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