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只有稀疏的星子和一弯残月提供着微弱的光亮。萧战压根没理会地上那摊名为“孙千户”的烂泥,带着李铁头和十几名亲兵,如同暗夜中扑食的猎豹,风驰电掣般冲向不远处的金海卫卫城。马蹄敲打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急促而沉闷的声响,仿佛死神的催命鼓点。
卫城城门早已关闭,只有城楼上几点昏黄的灯火,以及几个抱着长矛、缩着脖子、昏昏欲睡的守城士兵。
“下面什么人?!城门已闭,速速退去!否则放箭了!”一个守城小队长听到马蹄声,探出头来,色厉内荏地喊道。
萧战理都不理,速度丝毫不减。李铁头会意,猛地一夹马腹,冲到最前面,手中的马鞭如同毒蛇吐信,在空中炸响,对着城楼上怒吼,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镇国公!剿倭副帅萧公爵驾到!瞎了你们的狗眼!敢拦国公爷的路?挡路者死!开门!!”
“镇……镇国公?”城楼上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些茫然,但看着下面那群人煞气腾腾的气势,以及那明显不是普通军队的装备,心里先怯了三分。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是否要上报,李铁头已经不耐烦,直接掏出燧发短铳,对着城门上方“砰”地开了一枪!
枪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刺耳,铅弹打在城砖上,溅起一溜火星!
“妈呀!”守城士兵吓得一缩脖子,再也不敢犹豫,连滚带爬地跑下城楼,手忙脚乱地搬开顶门杠,吱呀呀地打开了沉重的城门。
萧战一行人如同旋风般冲入城内,马蹄铁在青石板上敲打出连串的火星,直奔城中心的指挥使司衙门而去。
指挥使司衙门门口,两个抱着水火棍的值夜衙役正靠着门框打盹,被急促的马蹄声惊醒,刚想上前呵斥,就被李铁头用马鞭指着鼻子:“滚开!国公爷要见周斌!敢拦路,老子拆了你这破衙门!”
衙役看着这群凶神恶煞、武装到牙齿的军汉,尤其是领头那个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气,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让开了路。
萧战一行人径直闯了进去,穿过前堂,直奔后衙。后堂内,烛火通明,金海卫指挥使周斌正搂着他新纳的第三房小妾,一边听着小曲,一边美滋滋地喝着酒,盘算着孙千户这次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惊喜”。
突然,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和呵斥声,紧接着,房门“哐当”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踹开!木屑飞溅中,一个身穿普通劲装、却气势逼人、如同寒冰利剑般的年轻男子,带着一个铁塔般的壮汉和几个眼神锐利的亲兵,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
周斌的好心情瞬间被破坏殆尽,他勃然大怒,猛地推开怀中的小妾,拍案而起:“混账东西!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指挥使司后衙!不想活了吗?!来人!给我拿下!”
然而,他预想中卫兵一拥而上的场面并没有出现。门外只有他几个闻声赶来的亲兵,却被李铁头等人用刀枪逼在了门外,不敢妄动。
萧战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从怀里掏出代表镇国公身份的金印和剿倭副帅的令旗、以及那块让人心惊肉跳的“如朕亲临”令牌,像扔垃圾一样,“啪”地一声扔到了周斌面前的酒桌上。
周斌的怒骂声戛然而止。他的目光落在那些代表着无上权威和杀伐权力的信物上,尤其是那块明黄色的令牌,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去,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扑通——!”
一声闷响,周斌双膝一软,直接瘫跪在了地上,肥硕的身体因为恐惧而筛糠般抖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末……末将金海卫指挥使周斌,不……不知国公爷……萧公爵大驾光临……有失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他一边说,一边拼命地磕头,额头撞击着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他心里已经把孙德彪的祖宗十八代连同所有女性亲属都用最恶毒的语言问候了一百遍啊一百遍!这个天杀的蠢货!不是说只是一伙不懂规矩的客军吗?怎么把这尊在京城都敢横着走、连在京城都搅风搅雨的活阎王给招来了?!
萧战拉过一把太师椅,大马金刀地坐下,翘起二郎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磕头如捣蒜的周斌,眼神冰冷如同万载寒冰:
“周指挥使……”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扎在周斌的心上,“你好大的官威啊!老子奉皇命,来你这东南剿倭,在你金海卫的辖区内,遭遇倭寇袭击!老子带着兄弟们拼死拼活,宰了二十多个倭寇,保了一村百姓!派人快马加鞭向你求援,通报军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结果呢?!你的人,姗姗来迟,视军情如儿戏!来了之后,不问敌情,不抚百姓,第一件事,竟然是威胁老子,要抢老子的军功?!还他妈暗示老子,不走他的门路,就出不了你这金海卫的地界?!周斌!你告诉老子!你这金海卫,是他娘的独立王国了?!还是你周指挥使,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另立中央,准备造反了?!啊?!”
每一声质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周斌的心头。他冷汗如同瀑布般涌出,瞬间浸透了里外衣衫,跪着的地面都湿了一小片。
“误会!天大的误会啊国公爷!!”周斌带着哭腔,声音凄厉地喊道,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孙德彪那个杀千刀的狗东西!是他自作主张,瞒着末将胡作非为!末将……末将对天发誓,对此事完全不知情啊!末将若是知道国公爷驾临,知道那狗东西敢如此胆大包天,借我一百个,不!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啊!国公爷明鉴!明鉴啊!!”他甩锅甩得毫不犹豫,干净利落。
萧战看着周斌这副贪生怕死、急于撇清关系的丑态,心中冷笑。他知道这周斌屁股底下肯定不干净,甚至可能整个东南卫所系统都烂透了。但现在初来乍到,剿倭是首要任务,不宜立刻掀起太大的官场地震,把所有人都逼到对立面。需要先稳住局面,杀鸡儆猴,拉拢一批,打击一批。
他冷哼一声,语气依旧冰冷,但似乎不再那么杀气腾腾:“不知情?好,老子就暂且信你一次,当你是被下面的人蒙蔽了!”
周斌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连忙磕头:“多谢国公爷明察!多谢国公爷!”
萧战话锋一转:“但是!孙德彪此人,畏敌如虎,贻误军机,勒索上官,证据确凿!该当何罪?!”
“该当死罪!死罪!!”周斌赶紧表态,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孙德彪是他的杀父仇人,“末将这就下令,将他革去一切职务,打入死牢!严加看管!听候国公爷最终发落!是杀是剐,全凭国公爷一言而决!”
“哼,算你还有点眼色。”萧战站起身,走到周斌面前,俯视着他,无形的压力让周斌几乎喘不过气,“周指挥使,老子这次是奉旨剿倭,是为国除害,不是专门来跟你算旧账、掀桌子的。过去的事情,老子可以暂时搁置,不予深究。”
周斌的心刚要放下一点,萧战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提了起来:“但是!从今天起,从现在这一刻起!金海卫,乃至整个老子负责的东南战区,所有卫所、官兵,必须给老子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收起你们那些偷奸耍滑、吃空饷、喝兵血、畏敌如鼠的臭毛病!全力配合老子剿灭倭寇!要人给人,要粮给粮,要情报给情报!若再敢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甚至让老子发现谁敢通倭资敌……”
萧战没有说下去,只是伸出脚,用靴底轻轻碾了碾周斌按在地上的手指。
周斌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有丝毫反抗,连声道:“末将明白!末将明白!一定全力配合国公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若有二心,天打雷劈!”他指天发誓,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萧战看。
萧战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人扬长而去,留下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瘫软在地的周斌。
过了好半天,周斌才在闻讯赶来的手下搀扶下,颤巍巍地爬起来。他惊魂未定,看着萧战离去的方向,脸上充满了后怕和怨毒。他对着手下声嘶力竭地咆哮:“还他妈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孙德彪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账王八蛋给老子抓回来!关进水牢!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也不准探视!还有,传令下去!所有人都给老子把招子放亮!眼睛擦亮!谁再敢不开眼,得罪了这位萧……萧爷爷,老子先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经此一夜,萧战“活阎王”、“萧煞星”的凶名,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金海卫守军和衙役们添油加醋的描述,迅速在东南官场和军中传开。所有听闻此事的官员、将领,无不凛然,都知道朝廷派来了一个背景硬、手段狠、不按常理出牌、而且极度不好惹的副帅。一时间,东南官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那些原本懒散腐败的习气,倒也暂时收敛了许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萧战用最直接、最粗暴、也最有效的方式,在金海卫乃至整个东南官场立下了赫赫凶威,强行撕开了一个口子。接下来,他需要利用这初步建立的威慑,整合所能调动的力量,深入了解倭寇的活动规律和弱点。而那位在马车中,全程旁听了这场“夜闯卫司”大戏的六皇子李承弘,冰封的内心似乎又融化了一角,对权力和力量的认知,正在悄然发生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转变。真正的、波澜壮阔的剿倭大幕,即将在这血与火的序曲后,正式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