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沿海的夏日,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军营里操练的号子声有气无力,连树上的知了都叫得断断续续,透着一股子慵懒和烦躁。
萧战一大早就带着亲卫队去了城外的军工场,据说新一批“神火飞鸦”遇到了技术瓶颈,需要他这位“总工程师”去指点迷津。帅帐附近,顿时成了权力真空地带。
帅帐旁专设的“学习角”里,二狗萧承志正对着摊开的《孙子兵法》,脑袋一点一点,口水差点滴到“兵者诡道也”那几个字上。坐在他对面的六皇子李承弘,虽然背脊挺得笔直,眼神却也有些涣散,指尖无意识地在书上划拉着。
“啊——欠!”二狗一个夸张的哈欠打破了沉寂,他揉揉眼睛,凑近李承弘,压低声音,“承弘,你看这‘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像不像在说台州府城里新来的那个西域杂耍班子?那变戏法的,手快得跟风一样!那吞宝剑的,慢得跟树林子似的!”
李承弘眼皮微抬,没什么表情:“老师令我们熟读兵法,不可分心。”
“分什么心啊!”二狗一把合上书,发出“啪”的声响,“读书有什么用?能当饭吃还是能打倭寇?我大姐……呃,我听说,真正的学问都在市井里!你可是皇子,未来的王爷……嗯,反正很大的人物,难道不想知道老百姓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的?整天对着这些书,人都要变成竹竿了!”
他像只猴子一样窜到李承弘身边,继续蛊惑:“我打听好了,今天城西有集市,还有那个杂耍班子压轴表演‘胸口碎大石’!咱们偷偷溜出去,快去看一眼,保证在萧叔回来前溜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二狗把“神不知鬼不觉”几个字唱了出来,还配上了蹩脚的隐身动作。
李承弘握着竹简的手指微微收紧。市井……杂耍……这些词汇对他而言,遥远而充满诱惑。皇宫的高墙,军营的壁垒,将他与那个鲜活的世界彻底隔绝。一丝从未有过的、名为“冒险”的冲动,在他沉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
最终,在李承弘近乎微不可察的点头后,两个少年如同做贼般,换上了普通士兵洗得发白的旧军服,混在了一队外出采买的辎重兵队伍里,顺利溜出了戒备森严的大营。
一踏入台州府城的街道,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叫卖瓜果的、当街剃头的、算卦测字的、茶馆里说书先生醒木一拍“啪!”……各种声音、气味、色彩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如果萧战知道的话)。
李承弘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不够用了。他看到小贩熟练地用荷叶包起一块油汪汪的卤肉,看到孩童举着糖人追逐打闹,看到茶馆里众人为了一段书哄堂大笑……这一切,比冰冷的宫殿和肃杀的军营,生动了千百倍。
二狗则如鱼得水,熟门熟路。“瞧见没?那卖炊饼的,他媳妇凶得很,上次差点把他擀面杖抢过来打倭寇!”“嘿!这斗蛐蛐的,肯定是托儿!那‘黑元帅’一看就没吃饱!”他甚至还用偷偷攒下的几文钱,买了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塞给李承弘一串。
李承弘犹豫了一下,学着二狗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他紧绷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单纯的愉悦。
走得累了,两人在一个街角的馄饨摊坐下。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老汉,带着一个十四五岁、模样清秀的女儿帮忙。
热乎乎的馄饨刚端上来,几个穿着花哨、敞着怀的泼皮就晃了过来,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壮汉,人称“疤脸虎”。
“老李头,生意不错啊?”疤脸虎一脚踩在旁边的条凳上,目光却肆无忌惮地在摊主女儿身上扫来扫去,“这个月的份子钱,该交了吧?”
老汉连忙赔笑:“虎爷,您看……这刚开张,还没……”
“没赚到钱?”疤脸虎打断他,伸手就去拿二狗刚放在桌上的、包着芝麻饼的油纸包,“那这饼,算爷几个的利息了!”
二狗“噌”地站起来:“嘿!哪儿来的野狗,敢抢你二狗爷爷的饼?”
疤脸虎一愣,看清是两个穿着普通军服、半大不小的少年,顿时嗤笑:“哟呵?哪来的小丘八?懂不懂规矩?这条街,虎爷我罩的!识相的,滚一边去!”说着,还伸手去推二狗的肩膀。
李承弘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皇室尊严,岂容此等宵小践踏?他缓缓放下筷子,站起身,虽然没说话,但那阴沉的目光让疤脸虎莫名地心里一毛。
“怎么?还想动手?”疤脸虎恼羞成怒,挥拳就向二狗打去。
二狗身手灵活,侧身躲过,嘴里还不忘喊:“承弘!并肩子上!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战斗瞬间爆发!二狗如同泥鳅,专攻下三路;李承弘则带着一股狠劲,招式没什么章法,但拳拳到肉。一时间,竟和四五个泼皮打得难分难解,馄饨摊的桌椅碗碟遭了殃,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我的摊子啊!”老汉欲哭无泪。
“爹!”女孩吓得尖叫。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在附近巡逻的士兵。带队的是个老兵,一看是两个半大孩子(虽然穿着军服)被几个地痞围攻,立刻带人冲了上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疤脸虎等人摁倒在地。
“妈的,敢在老子地盘上闹事?统统抓回……”老兵话音未落,看清了二狗和李承弘的脸,声音戛然而止,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二……二狗少爷?!六……六殿下?!”
他这一嗓子,把周围看热闹的人都喊傻了。二狗少爷?六殿下?这俩看起来像逃兵的小子,来头这么大?
疤脸虎等人更是面如土色,瘫软在地,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了,还是烧红了的那种!
二狗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咧嘴一笑,扯到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王叔,来得正好!这帮王八蛋,抢我饼!”
李承弘则默默整理了一下被扯破的衣襟,试图维持皇室威仪,但脸上的淤青和狼狈的模样,让这努力显得有些滑稽。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军营。萧战刚从军工场回来,满身都是硫磺和铁屑味,就听到了这个“好消息”。
帅帐内,气压低得能冻死人。萧战看着面前两个衣衫破烂、脸上挂彩、却还偷偷交换眼神的小子,气极反笑。
“行啊!萧承志!李承弘!长能耐了!学会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了?还顺带表演了一场全武行?很精彩嘛!要不要本国公给你们搭个台子,再卖卖票?”萧战阴阳怪气地说道,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二狗硬着头皮:“萧叔,是他们先动手的!我们这是……为民除害!”
李承弘也低声道:“是……是我自己要出去的。”
萧战挑眉:“哦?还挺讲义气?军规第七条,擅离军营,何罪?”
旁边书记官赶紧捧出军规:“回国公爷,杖二十,或禁闭三日,抄写军规百遍。”
萧战点点头,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念在你们是初犯,还有点‘战果’,杖责就免了。给老子关三天禁闭!军规抄一百遍!少一遍,禁闭多加一天!”
“一百遍?!”二狗惨叫一声,脸瞬间垮成了苦瓜,“四叔!亲叔!您还是打我吧!打板子!抽鞭子!我宁愿屁股开花,也不想手抄断啊!读书写字比杀了我还难受!”
李承弘虽然没说话,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抽搐的眼角,也暴露了他内心对“抄书百遍”这项酷刑的深深恐惧。
看着二狗那副“视死如归”宁愿挨打也不愿学习的怂样,萧战直接被气乐了。“喜欢体罚?行!老子今天就让你们体验一下,什么叫‘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对着帐外中气十足地喊道:“李铁头!给老子拿鞭子来!”帐外的二狗和李承弘,同时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