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锋站起身，走向了舰长办公室的大门。
自动门滑开，然后关闭。
舰桥的广阔空间扑面而来。
巨大的主控台变成了弧形，全息星图在中央无声流转，显示着石村号在巴纳德星系外围的航迹，一截截的虚线，径直朝向了红矮星。
此刻，舰桥异常空旷。
只有一个人影。
那个身影，就待在巨大的观景窗旁，背对着他。
少女体态，穿着一身肥肥的灰色连体工装。
银灰色的长发，好像是月光流淌下来，柔顺地披在肩头。
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东西。
不是江锋熟悉的，那个超级搞怪的卡通版江锋玩偶，而是一个圆滚滚、毛茸茸、几乎和她等高的超级胖白猫。
那个巨大的白猫玩偶，几乎把她上半身都遮住，只露出小半张侧脸。
是小灰。
他的船，他的伙伴。
他的家人。
江锋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太熟悉小灰的情绪表达了。
换玩偶，尤其是换回这个“古早”玩偶，就是最明显的信号。
她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
江锋无声地叹了口气，放轻脚步，一步一顿，跟个气球一样飘了过去，停在小灰身后一步之遥。舷窗外，黯淡的星光勾勒出她抱着胖胖猫的轮廓。
怎么说呢……
有点倔强。
“咳。”
“咳咳。”
“咳咳咳。”
江锋清了清、清了清、又清了清嗓子。
小灰恍若未闻。
江锋忽然感受到一股邪恶的目光。
他撇头看过去。
果不其然。
哈尔西正在主控台上，蹲在投影出的小木屋窗边。
她两手扒着窗沿，七分的眼睛，瞪到了十八分大。
江锋翻了个白眼，得，看好戏的不是一个，是俩。
他决定开门见山，和小灰绕弯子，看来效果适得其反。
“生气了？”
他声音不高，有那么一点无奈。
小灰的头发晃了晃。
她没回头，反而抱着胖白猫，像只闹别扭的银渐层小猫，原地慢吞吞地转了小半圈，彻底把后脑勺和那个毛茸茸的大白猫屁股对准了他。
意思很明显。
就四个字。
不想理你。
江锋失笑，摇了摇头。
他走到她侧面，靠在与她平行的舷窗栏杆上，目光也投向外面。
“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
他直接切入主题，语气变得认真：“这次去福尔斯星系，不带你。”
小灰抱着胖胖猫的手臂似乎收得更紧了点。
胖胖猫玩偶变成了超级胖胖猫，舌头吐出来，差点被勒成沙漏。
“不是因为诺曼底号更快，也不是因为石村号不强。”
江锋仍旧淡淡地说着：“是因为这里。”
他抬手，敲了敲栏杆，发出沉闷的叩击声。
“石村号。它，不，你必须安全。”
小灰的身体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没转过来。
江锋似乎看向了太阳的方向。
即便是在巴纳德星系，太阳也仍然清晰可见，那是一个超级小点，很亮。
“石村号现在，带着我们从裂隙里搏命带回来的5000万吨精矿。”
“它不仅仅是一艘船了，小灰。”江锋呼了口气。
“它是我的大后方，它意味着，无论太阳系里那群疯子把绞索勒得多紧，无论太阳系外那群疯子把战火烧得多旺，甚至……”
他顿了顿“……一些更坏的事情发生。”
“只要石村号在，只要你在，我就知道，我关心的每个人都是安全的。”
“你，就是我最大的底气！”
江锋的话，在小灰的核心意识里激荡起来。
涟漪变成了波浪，波浪变成了潮汐。
潮汐最终变成了海啸。
保护后方，守护家园……
这个任务的优先级和战略意义，在江锋明确阐述的瞬间，就清晰地在她庞大的数据库和情感映射中得到了最高等级的标注。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庞大的纳米单元集群在江锋开口前就已经推演过，也得到了无数次相同的结论。
但是……明白道理是一回事。
接受与江锋分离，让他独自驾驶着小小的诺曼底号，深入海盗和蜥蜴人交织的危险漩涡，则是另一回事。
那是一种基于“存在”本身的不安，一种超越了逻辑的、本能的守护冲动。
“我……分析过数据。”小灰终于开口了。
她没有“说话”，声音从整个石村号上广播而出，不是震动空气的波，而是123兆赫兹的，波长2.44米的，超高频无线电波。
无线电波穿过江锋的身体，在他的指间绕射，从四面十方透过各种介质，反复回荡。
江锋听出来了，她难掩的那一丝委屈。
“太阳系内部发生足以威胁到家庭安全的，需要石村号强行介入的高烈度动乱……”
“可能性低于0.37%。”
“内太阳系的防御圈依旧稳固，月球的安保等级也已经提高。”
“我的计算模型显示，这次留守任务……过于简单了。”
胖胖猫终于被勒成了沙漏，大头，大屁股，眼睛都凸出来。
小灰缓缓转过身，银灰色的眼眸江锋，里面充满了不解和一种被“大材小用”的抱怨。
“这……”
江锋一时间无语凝噎。
他看着小灰的眼睛，心里摇了摇头，他不会敷衍小灰。
“哈！”一个活泼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小灰灰，你的数据模型该更新啦！”
拇指大小的哈尔西投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江锋的肩膀上。
她叉着腰，趾高气昂，对着小灰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小灰的眉头明显蹙了起来：“我的模型基于地联官方公开数据，误差率低于0.0005%。”
“官方数据？哈！”哈尔西做了个夸张的撇嘴表情。
“那些玩意儿，糊弄一下地联老爷们还行，但糊弄咱们可不行。！”
她小手一挥，一道微缩的光幕瞬间在江锋面前的空气中展开。
光幕上数据疯狂滚动，无数加密信道的标识、被破解的防火墙标记、以及大量伪装成垃圾信息的异常数据片段刷新而过。
“趁着刚才先生和夫人甜甜蜜蜜的时候。”哈尔西呲牙一笑。
“我用‘阿拉丁1314’那个老马甲，溜进太阳系内部的超光速论坛深层逛了逛。”
“本来只想看看八卦，结果……嘿嘿，你猜我发现什么了？”
小灰摇摇头，但又点了点头，刚刚的数据分享，她已经明白了一切。
哈尔西的论调，可信度极高。
“发现了什么？”江锋后知后觉。
“提西福涅。”哈尔西解释道：“灯神现身了，可提西福涅那家伙竟然没有来追我。”
“以前，那家伙跟个网络幽灵似的，无处不在，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的触须肯定第一时间探过来。可这次，我大摇大摆地晃了好几圈。”
“甚至，还故意在几个敏感节点留了点面包屑。”
“结果仍然是风平浪静！太反常了！”
江锋有些奇怪。
提西福涅，地联情报局的终极大脑，其存在本身就是网络空间的最高威慑。
它的沉默，比活跃更令人不安。
“然后嘛。”哈尔西的小手在光幕上快速划动，调出更复杂、更深层的分析图谱。
“我就顺着网线……哦不，是顺着它以前留下的数据‘遗迹’，一路摸到了木星轨道上那台号称‘乌拉诺斯超算神机’的老巢。”
光幕上显示出木星轨道上一个巨大空间站的模拟图，旁边标注着“乌拉诺斯神机主节点”。
“结果我就见鬼了！”哈尔西兴奋起来。
“那个地方，现在就是个鬼屋，一个金光闪闪的空壳子！”
“地联情报局的人还在正常使用‘提西福涅’的服务，调用算力，分析情报，一切如常。”
“但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提西福涅’，它最核心的‘主计算意识’，早就带着乌拉诺斯神机至少60%的核心算力硬件……金蝉脱壳。”
“而且去向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