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雷区。
22小时。
已滑翔距离1.17天文单位。
绝对的静默，绝对的煎熬。
时间被拉长又压缩。
当哈尔西的声音响起时，简直如同天籁。
“匿踪状态维持稳定。”
“已安全穿越空雷区最密集层。”
“未触发任何空雷被动传感器，未侦测到异常警报信号。”
“魔鬼沙坑锚地，一切如常。”
“呼……！”
呼气声，好似水库开闸泄洪，在舰桥各处响起。
薛帕德抬手抹了把脸，她看向光幕上，400名海盗突击队员中，不少人也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的武器，发出低低的喘息。
她懂，那叫后怕。
当面对危险的肾上腺素过去，脑袋会昏昏的，感到后怕。
她也怕，不是怕死，是怕死得没有价值。
“当前距离锚地核心460万公里。”
哈尔西进一步在战术星图上显示出诺曼底号的航迹。
“距离360万公里通信范围，仅剩100万公里。”
“预计抵达时间17分钟。”
希望，如此靠近，但江锋却更加专注。
薛帕德看向他，刚要说话，就被江锋抬手阻止。
“哈尔西，尘埃密集度是否足够遮蔽主动雷达？”
“当前尘埃密度约为62千克每立方米，以岩石和水冰居多，而诺曼底号的主动雷达系统太过强大，一旦开机，仍然无法避免被探测到。”
哈尔西立刻回答道，江锋却并不满意，微微皱眉。
一旁的阿什利欲言又止，只能看了薛帕德一眼，意思很清楚：“他要干什么？”
薛帕德对她挤眉弄眼，意思也很清楚：“他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们别干涉。”
阿什利这才打消了询问的念头，她把自己更深地埋在抗荷座椅里，双手握紧了安全带。
沉默片刻，江锋又道：“重新评估，我们当前视野受阻，需要雷达。”
“遵命，正在调配更多被动传感器。”哈尔西马上照办。
江锋能够感受到，无数纳米机器沿着诺曼底号的表面移动，在表面构成了一片异形结构的电磁波感应阵列，几乎使用了诺曼底号70%的表面积。
下一秒，哈尔西的声音陡然拔高。
“警报！”
“侦测到多目标尾气排放！”
“方位，正前方，碎片云高密度区。距离149万公里！”
主屏幕切换，战术星图淡化，伪色成像图显示出来。
那片原本代表冰冷碎片云的灰蓝色区域中。
四个微弱无比，被尘埃严重散射的橙红色光点骤然亮起。
从尾迹的扩散来看，它们排成松散的楔形阵列。
正沿着一条与诺曼底号滑翔轨道近乎垂直的航线移动！
当前的局面，就像是一个“丁”字路口。
对方沿着一横，从左到右移动。诺曼底号沿着一竖，从下到上移动。
“尾迹排放主要以x射线为多数，叠加30.4纳米离散谱线，可追溯至温度8000万开尔文的等离子喷流，并在喷流背景中检测到氦离子杂质。”
“排放特征符合奇恩帝国海军‘猎食者级’轻型护卫舰，数量4艘。”
“是一个巡逻舰队！”
哈尔西的话语很冷：“根据其当前航向，速度及碎片云分布模型推算，它们正处于我们滑翔轨道的正前方。交汇点预测中……”
一个刺眼的红色十字标记当即打在轨道模拟图上。
“最近交汇距离小于200米，交汇时间10分09秒。”
“倒计时开始……”
死寂！
比穿越空雷区时更沉重、更绝望的死寂。
薛帕德猛地按住座椅扶手，脸色变得惨白。
200米是什么概念？
在动辄以万公里为单位计数的宇宙尺度下，200米，就是脸贴脸！
“不……不能这样！”
薛帕德是从牙缝里挤出嘶吼。
“避开！立刻避开！”
“规避机动计算中……”哈尔西迅速道：“否定！”
“进行任何足以避开侦测的轨道修正，都需要使用姿态引擎，点火时间超过4.5秒。”
“等离子喷流将会激发水冰和硅酸盐分子，产生2.9微米、6.25微米和10微米的红外波段特征峰值，超出背景噪音2247倍，必然导致暴露。”
“那就加速冲过去！或者减速……”
阿什利皱起眉头，她自己都知道自己说的不合理，她深吸一口气，干脆闭上了嘴巴。
“加速或减速所需引擎点火时间更长，暴露风险100%。”
哈尔西给出的答案，粉碎了最后一丝幻想。
阿什利深吸口气。
过去，她和薛帕德围猎之时，总是有预先计划，可现在……
船不是自己的船，能做到什么程度也不清楚，又在最不该出现意外的时候出现了意外。
阿什利看向了江锋，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薛帕德猛地转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江锋。
“江锋！没时间了！必须……”她几乎是吼出来。
“开火！干掉它们！哪怕惊动整个锚地，也比在这里功亏一篑强！”
“闭嘴。”
江锋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平淡，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压住了薛帕德的怒火。
他依旧稳稳地坐在舰长椅上，身体甚至没有一丝晃动。
“慌什么。”江锋的目光扫过薛帕德惨白的脸，语气平静得可怕。
“事到临头，稳、准、狠，一波带走，才是正理。”
“就算开火，也要不惊动敌人才是。”
江锋眯起眼睛，说出来的话如同天方夜谭，让薛帕德都陷入了沉思。
开火？不惊动敌人？
这不是一对反义词么？
随后，薛帕德便听到了江锋的命令。
“哈尔西。”
“给聚能电弧充能，过充140%。”
“另外，点防御激光阵列，同步进行一次最大功率脉冲储备。”
命令下达，舰桥内死寂依旧，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江锋身上。
“同时。”江锋沉稳道：“扫描当前轨道前方，500万公里范围内的空域。”
“寻找体积最小的，富含金属成分的小天体碎片。”
“体积越小越好，金属含量越高越好。”
“利用对方的尾迹特征，仅使用被动传感器侦测。”
寻找小天体？
薛帕德和阿什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困惑和茫然。
这生死攸关的时刻，找块石头干什么？
哈尔西没有丝毫质疑，诺曼底号的表面开始微微起伏，在微观和宏观上都形成了丘壑。
微观上的丘壑，是为了得到更大的表面积。
宏观上的丘壑，则是为了使得吸收电磁波的时间产生区隔，有点类似视差成像。
仅仅几秒钟的搜寻，就让众人的呼吸急促了几倍。
“目标获取。”哈尔西的投影出现，指着舷窗外。
“方位，贝塔-4-11，距离240万公里。”
“目标性质，铁镍合金小行星碎片。直径约20米。表面确认熔融冷凝结构，推测因邻近大天体残骸碰撞而分裂，轨道稳定可预测，金属丰度72%。”
“就是它！”江锋眼中寒光一闪。
“舰艏、舰尾，所有四组高能点防御激光阵列，立刻锁定目标碎片。”
“最大功率，哈尔西，计算最佳照射方案，模拟激光空雷误触发。”
“我要你把它给我彻底‘蒸发’掉，一点残渣都不许剩。”
“预瞄完成后，等待‘聚能电弧’充能完毕再发射。”
蒸发？20米的铁镍碎片？
用点防御激光？还要模拟激光空雷？
舰桥内所有人都懵了。
点防御激光是用来拦截导弹和战机的小型化武器，能量集中但总量有限，对付舰船装甲都力有未逮，要蒸发一个20米直径、坚固无比的铁镍陨石？
那要完全聚焦照射，激光能量没有太多散射才行。
可这是240万公里之外，而且诺曼底号还在以2200千米每秒的速度移动。
时间跳动1微秒，聚焦透镜颤动1微米，在240万公里之外，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任何作战电脑都没法完成这样的计算。
但哈尔西没有任何犹豫。
“方案生成。采用超长脉冲模式。”
“单次脉冲持续时间1毫秒，脉冲频率每秒1000次，连续照射总时长2.5秒。”
她的小手飞快舞动，光幕上显示出复杂的照射规划图。
“已将目标碎片表面分割为2500个均匀照射点。”
“激光能量将高度聚焦于这些点位，确保热量高效传导，避免局部过热爆炸，实现最大化整体汽化效率，照射序列已加载，随时可以激发。”
薛帕德和阿什利面面相觑，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什么神仙火控？
不仅仅是火控……这是什么神仙激光炮？
2.5秒之内，连续变换焦点2500次，而且还要保证对焦成功。
怎么地？
是透镜不会过热形变？是云台可以相对地完全静止？
还是聚焦模组能以纳米为单位旋转和俯仰，调整聚焦角度？
哈尔西看了她俩一眼，小白牙呲成了大白牙。
不好意思，全都是。
过去的诺曼底号做不到，但现在的诺曼底号……
“……98%……99%……100%。”
“聚能电弧充能完毕！”哈尔西猛然汇报。
“就是现在！”江锋斩钉截铁。
“激光阵列，照射。”
“主炮待命，预瞄目标空域。”
他的语速太快了，快到薛帕德和阿什利都没有反应过来。
2500道脉冲激光。
肉眼无法看见，却蕴含着毁灭能量，从诺曼底号的舰艏和舰尾激射而出。
它们跨越240万公里的冰冷虚空，精准地飞向那块在宇宙尺度下渺小无比的铁镍碎片。
舰桥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只有主控台上冰冷的计时器在跳动。
3秒……4秒……5秒……
煎熬。
绝对的煎熬。
激光需要8秒才能抵达目标。
而携带目标被照射后发生了什么的信息的光子，同样需要8秒才能反射回来。
一来一回，是漫长的16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