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然契约号，舰桥。
江锋睁开眼睛，转向如同雕塑般侍立一旁的盖林。
“盖林主管。”他吩咐道。
“把那个什么记忆黑盒的物理坐标和存取密钥，交给米兰达特工。”
盖林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虚拟头盔。一个微小的数据包，直接传输到米兰达体内的植入物中。
米兰达眼神一亮，在视神经反馈中看到了一段加密坐标和一组动态变化的生物密钥。
“这是……”米兰达感受着脑海里瞬间多出的信息，有些惊讶地看向江锋。
记忆黑盒里，蕴含着盖林·珀珀斯作为弥那玛集团高层的无数核心机密。
其价值无可估量。
“一份礼物。”
“或者说，一份定金。”江锋看着她。
“用这个，能否为我，换来人联……更准确地说，换来是塞伯鲁斯，以及人类联邦对外情报局内某些派系的，更深入，更直接的支持？”
米兰达更加疑惑了，她微微蹙眉：“我不明白。”
“以你，不，以您今天展现出的力量和技术，您似乎并不需要人联的支持。”她指的是那恐怖的纳米同化，粉红小猪，以及他轻易掌控必然契约号的能力。
在她看来，江锋自身已经是一个足以撼动星海的强大势力。
江锋淡淡一笑，并不介意在她面前透露自己的一部分战略意图。自从与薛帕德合作，自从击溃了摩拉克斯上将之后，江锋就一直在思索。
未来，他要做什么，怎么做。而今天，机会敲门，他也有了清晰而明确的答案。
“力量的形式有很多种，米兰达。”
“直接而集中的力量固然强大，但也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吸引所有的火力。”
“我需要的，是一个‘多山头’的抵抗格局。”
“抱歉……多山头？”米兰达没懂。
“对，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固然根深叶茂，但若只有一棵，风暴来时，便首当其冲，连遮蔽都无处可寻。而一片森林呢？”
江锋微笑起来，目光扫过米兰达，又投向窗外那片被征服的黑暗星空。
“我想要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片森林。”
“准确来说，是由多个‘山头’组成的，看似各自为政，互不统属的抵抗组织。”
江锋的字字清晰：“白骑士舰队，它将听命于我，但对外，它将保持高度的独立性，拥有自己的指挥体系，行动逻辑，山头旗帜。”
他微微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抹：“但这仅仅是开始。”
“在这片森林里，还会有更多的山头。它们可能是其他海盗，可能是某些不满现状的殖民地武装，也可能是一些被外星异种逼入绝境的人类难民。”
“它们会拥有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旗帜，甚至不同的目标……”
江锋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米兰达脸上：“但它们的核心，都将指向同一个方向。”
“它们看似独立运作，互不干涉，甚至可能因为资源或地盘发生冲突，这能最大限度地分散外星异种以及任何潜在敌对势力的注意力。”
“它们会像无数个分散的靶子，让敌人疲于奔命，无法锁定真正的核心。”
“更重要的是……”
他话锋一转：“当真正需要的时候，这些看似分散的山头，将能瞬间拧成一股绳！”
“不是简单的增益，而是从四面八方，以敌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同时发起雷霆万钧的打击。分散是为了生存，隐匿是为了积蓄。”
“而联合，则是为了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人类的圣战，从这里开始。”
江锋顿了顿，意味深长：“也在这里结束。”
米兰达听完，眼中闪过真正的讶异。
她没想到江锋的目光如此长远，布局如此深远。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强大海盗或者反抗军领袖的范畴，更像是一个……
她也找不到好词形容。
分散投资，隐藏核心，合纵连横，最终一击必杀。
而且，最可怕的是。
江锋想要用人联和塞伯鲁斯的战略和资源，来实现他自己的目标。同时，还想要让人联和塞伯鲁斯觉得是江锋帮他们实现了他们的目标。
这不是结盟，也不是传统的，单方面得到支持的抵抗组织。
这是一个能够将整个银河的混乱与反抗力量都纳入其掌控的，前所未有的权力结构。
‘这是一个……人类帝国的雏形。’
米兰达看着王座上的江锋，那个男人平静地坐在那里，说了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但她却感到浑身战栗。不知是因为什么，她心中，深深悸动。
“那么，您真正的目标是什么？”
“我？”江锋莞尔一笑，给了她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每个人都获得自由。”
“像是盖林·珀珀斯一样的自由吗？”米兰达直接挑明了她的疑问。
“所有人的自由意志。就是我的自由意志。”江锋并不避讳米兰达的眼睛，但他的话，却可以从多个方面解读，米兰达一时间愣住了，脑海里翻腾不休。
是啊，多山头之下，每个人都获得了自由，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动起来。
但真正获得自由的，是谁呢？真的是好难猜啊。
片刻之后，她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为您争取人联内部最大程度的支持。无论是情报，技术，资源，还是某些不方便直接出面的行动协助。”
“很好。”江锋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笑着叮嘱了一句。
“不过，有些秘密，需要烂在肚子里。”
“哪些能说，哪些不能说，你要有分寸。”
米兰达心中一动，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锋。
“既然要确保绝对可靠……要不然，您干脆把我也控制了？就像盖林这样？”
“如此，您就不必再担心我会泄密，而我也能更安心地为您的伟大计划服务。”
她紧紧盯着江锋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任何一丝波动。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否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着了道。但除此之外，她更想知道，在江锋眼中，她究竟是什么。
盟友？还是一个随时可以抹去意识的工具？
江锋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意味深长地回望着她。
沉默，如同实质般在舰桥内蔓延。
黄金雕塑柔和的表情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舷窗外，居住站的混乱光影也仿佛冻结。
米兰达的心跳在沉默中越来越快，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
江锋的沉默，比任何拒绝或承认都更加窒息。像一层厚厚的迷雾，将她所有的试探和猜测都包裹其中，让她无从判断，只能感受。
就在米兰达几乎要被这沉默逼退，忍不住要再次开口时。
“哈尔西。”
江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一如她的试探从未发生过。
“汇报收获情况。”
米兰达猛地攥紧了拳头，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牙根痒痒的。
这个家伙！
他竟然完全无视了她以生命为赌注的试探！
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在精心准备的舞台上卖力表演，而台下的观众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米兰达死死盯着江锋，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再次暗暗发誓，回去后一定要用最高倍率的电子显微镜，把自己的血液和细胞样本查个底朝天。
“来啦！”白裙少女欢快地从江锋掌心跳了出来。
“统帅。这次收获超级大。”
“可惜就是没能把那个‘票据印章’也同化掉一部分，伊蒂之前进入必然契约号的时候，把他给挤出了舰船的硬件层之外。”
“只是喂给他虚假的数据，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必然契约号上本地运行。”
“不然的话，我们这次肯定能捞到更多好处！”
“好啦，别贪心。”江锋笑了起来。
哈尔西嘟着嘴，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咱们得到了必然契约号内部存储的所有数据，包括航行日志，通讯记录，部分弥那玛集团的商业和技术资料。”
“不过最重要的，是科技。”
“嗯嗯！”她清了清嗓子，一副显摆的样子。
“是这艘船的反应堆归我们啦，三级反质子催化聚变链路径，已经被彻底掌握。”
“只需要有了充足的反物质供应，咱们就可以随时加装。”
江锋立刻警惕地瞪起眼来：“又是燃料问题……说吧，反物质多少钱？”
哈尔西顿时挠着头，“嘿嘿嘿”地笑起来，满不好意思的。
“反质子……要价18.81万齐里克羽毛币一吨。”
“噗！”江锋所有的冷静瞬间都喷了出去。
米兰达撇了撇嘴，暗中决定要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这样一来，等以后每次被震慑的时候，刚好可以拿出来看看，嘲笑，哦不，瞻仰一番。
“反质子的制造极其麻烦，主要通过高能粒子撞击产生，且储存条件对真空度以及强磁场都有极高要求，因此整个生产链条都非常昂贵。”哈尔西解释道。
“那这艘船用的是什么？”江锋追问道。
“是反氦，统帅。”盖林急着抢答道：“2500吨反氦。”
“而且是最稳定的反氦-4。”哈尔西补充道。
“多钱？”江锋脸上的表情凶神恶煞。
“我没记错的话，每吨225.7万齐里克羽毛币。”米兰达轻巧地耸耸肩。
“噗噗噗！”江锋觉得自己的心都裂开了。
“反氦-4的制造难度很大，制造1个反氦-4，所需的能量是制造1个反质子的几十倍。”
哈尔西叹了口气，摊开双手：“而一个反氦-4，是由2 个反质子，2 个反中子组成的反原子核，外加 2 个正电子构成的完整反原子。”
“不仅需要单独制造反质子和反中子，而且还需要让它们在极高能量下克服库仑斥力结合成反原子核，即使到了这一步，也还需要捕获 2 个正电子。”
“并使其围绕反核运动形成中性反原子，整个相互作用需要精确匹配能量状态，组装成功率极低，以当前科技……”
哈尔西看了盖林一眼：“弥那玛特种实业集团，是生产反氦-4的头部厂家之一。”
“行吧。”江锋叹了口气。
反质子密度低，作为燃料来说，同样的体积，能带的数量很少。毕竟，反质子再加一个正电子就是反氢，超级容易逃逸，然后和正物质湮灭。所以这才催生了反氦，甚至更高密度的反物质需求。
“米兰达，人联能制造反物质了吗？”江锋看了过去。
“能。”米兰达笑了笑：“博爱之城号的辅助反应堆，就是利用反铍提供能量，反铍-9。”
“你骗人！”盖林突然跳脚：“人联怎么可能弄得出反铍-9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说是就是喽。”米兰达也不着急辩解。
“是真的。”哈尔西嘟了嘟嘴：“我从伊蒂那里看到是有这么个记录，但是绝密。”
江锋翻了个白眼，反铍-9拥有4个反质子，5个反中子以及4个正电子。他都懒得去想这东西的价格会是多少，估计只要一吨的价格，就足够把他里里外外掏空，吃干抹净。
大概率还不够。
“算了。”
“随便吧。”
“哈尔西，还有什么？”
看着突然进入清高状态的江锋，米兰达抿着嘴唇笑了笑。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江锋为什么自称“永远是人类”了。
他不是像人而已……
他就是一个人。
米兰达深深呼出口气，她的心情，似乎变得明媚了许多。
哈尔西点点头，又继续道：“我们还获得了更好的超光速引擎！”
“采用了新的时空平衡校准算法，能够抵抗更大的引力井干扰。”
“这意味着我们以后，可以在距离恒星系统质心更近的地方就进入超光速航道，规避拦截和埋伏的成功率大大提升。而且它的充能时间从普遍需要的24小时，缩短到了仅需4小时。”
“机动性暴增！”
江锋眼睛顿时闪亮，这是一个超级厉害的提升。
“不仅如此，我们还得到了效率更高的等离子推进系统，配合更强的‘211号稀有水晶材料’，可以制造更好的喷口，聚焦磁场，对等离子进行更好地约束。”
“这种材料不仅对等离子有效，还能用于强化我们的武器系统，比如激发出更强功率的x射线激光，或者让我研发出更厉害的微缩聚能电弧。”
江锋听得频频点头，这些收获确实远超预期，足以让诺曼底号，乃至未来可能建造的舰船性能提升一大截。
但哈尔西还没说完：“还有还有，最重要的之一！”
“亚空间通信基站的技术被完全解析啦。以后咱们的船，理论上都能进行实时的超光速通讯了，舰队指挥和情报传递再也没有延迟了。”
哈尔西兴奋地调出几个光幕：“最后还有一个超级实用……”
“最新一代的惯性阻尼器。最大可以抵消13个标准G的加速度效应哦！”
“怎么抵消？靠魔法？”江锋调侃道。
“嗯嗯嗯！”哈尔西摇头，详细解释道。
“它可不是什么玄学，也不是简单粗暴地抵消惯性。”
“它通过精密布置的引力调节阵列，产生高度可控的，方向各异的人工重力场网格。”
“在整个飞船内部空间中，模拟出一个与外部施加的加速度，冲击力，引力变化等等，大小相等，方向完全相反的‘虚拟力场’。”
江锋开始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热，好像要冒烟了，哈尔西赶忙说得简单些。
“简单说，如果飞船进行13G的加速，这个阻尼器系统就会在船内产生一个相当于13G的‘反向重力’，乘员实际感受到的，只有0G过载。”
“就算飞船疯狂加速到20G，里面的人也就感觉像是承受了7G而已。”
“这对您来说可能意义不大，但对普通船员来说，就是救命的神器。”
“意味着高过载的机动战术可以成为常态了。”
江锋眼中也是露出了满意的神色。这项技术对于维持舰队长期作战，让船员保持体能和精神状态至关重要。
“最后。”哈尔西耸耸肩，指了指一旁突然浮现的蓝色大光球：“就是伊蒂啦。”
“这次同化的，只是她留在这艘船硬件层里的一个分支意识，而且仅仅是硬件层能够支持的算力比例，要说是算力，其实还没我强呢。但是！”她狡黠地一笑。
“只要咱们把她送回去，就相当于在伊蒂的主数据核心深处，埋下了一个超级隐蔽的后门。以后啊，我们可以偷偷同步到她那边接触到的海量信息！”
“这可是长期的大好处。而且以后也能让咱们的小伊蒂把大伊蒂给诱骗到大型硬件设备上，然后，然后就嘿嘿嘿……”
米兰达揉了揉鼻子，不知怎么地，想起了那个在黑暗空间里抽烟的男人。
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江锋赞许地点点头：“做得很好。”
他看向蓝色大光球，轻声道：“伊蒂，你可以返回了。保持正常，无需做出什么表现。只在哈尔西联系你时，按需同步信息即可。”
“遵命。至高统帅。”伊蒂的光球平静地回应，然后闪烁了一下，消失不见。
“盖林。”江锋接着吩咐：“这里没你的事了，等我离开，你就启动必然契约号，离开这片空域，去你下一个行程。不要引起任何怀疑。”
“遵命，至高统帅。一切为了您的意志。”盖林躬身行礼。
江锋看向哈尔西：“加快进度。48小时的劫掠窗口期要到了。让那些被控制的货轮开始最大功率加速燃烧，脱离锚泊区，进入会合轨道。”
“通知突击队，加快物资搬运和聚变弹头的安装，我们要彻底抹掉乌弗里斯。”
“明白，保证完成任务。”哈尔西的身影也随之消失。
江锋这才从那张奢华的舰长椅上站起身，他轻轻抖了抖风衣下摆。
看向米兰达：“需要送你一程吗？”
米兰达摇摇头，目光复杂：“我暂时跟着必然契约号就好。”
“有盖林在，我的行程很方便。”她叹了口气。
“现在……我唯一头疼的是，该怎么向幻影人汇报今天发生的这一切。”
她揉了揉眉心，既要透露足够信息换取支持，又要隐瞒最核心的秘密。
这时，刚刚消失的蓝色大光球突然又短暂地闪现出来。
“我会提供必要的的数据记录和逻辑链，配合你的报告。”
“米兰达特工，你无需担忧。”
米兰达先是一愣，随即笑逐颜开。
有伊蒂这个内应帮忙完善说辞，那就容易多了。
“多谢了，伊蒂。”
江锋见此，知道所有事宜都已安排妥当。
他不再多言，只是对米兰达微微颔首，然后转身，大步走下台阶，离开了这金碧辉煌的舰桥，返回他的诺曼底号。
只是在出门之前，他撂下一句话。
“盖林，走之前，留点反质子给我，弄个一千吨。”
“是！”
风衣的背影消失在气密门后，米兰达哭笑不得。
这么大一个人物，却为了一千吨反质子专门开口……
弄得跟打劫一样。
她心中波澜起伏。
和老板“幻影人”相比，眼前的江锋，比她想象中更是一个人。
高贵的，平凡的。
和她一样的。
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