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雪后初霁。
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棂,在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复晴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陌生的环境,以及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都让她心绪难平。
她轻手轻脚地走出客房,老宅在晨光中显露出更清晰的面貌。院落里的积雪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青石板的路面。一株老梅树虬枝盘错,枝头点缀着几颗饱胀的红色花苞,在白雪的映衬下,倔强而充满希望。
她看到顾北琛站在院中,正仰头看着那株梅树,背影依旧挺拔孤寂,却似乎比昨夜少了几分凛冽。
“顾先生,早。”苏复晴走上前,声音带着晨起的清润。
顾北琛回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微微颔首。“早。”
“昨晚,真的太感谢您了。”苏复晴真诚地说,“为了表示感谢,我……我可以为您做点什么吗?”她顿了顿,鼓起勇气,眼睛里闪烁着艺术生的执着与热忱,“或者……我可以用我的画来支付住宿费?我对这里的建筑很感兴趣,想画一些素描。”
顾北琛沉默地看着她。阳光洒在她年轻光洁的脸上,绒毛毕现,那双眼睛清澈得能倒映出梅树的影子。他想起秦月也曾这样,带着满腔热情,想要画遍天下的古建筑。
一种复杂的,近乎宿命的牵引力,让他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随你。”
这便是答应了。
早餐是清粥小菜,沉默地吃完。饭后,顾北琛便进了书房,似乎有意避开与她过多的接触。
苏复晴却如获至宝。她拿出画板,开始在老宅里穿梭。她画那扇雕着“渔樵耕读”的月亮门,画屋檐下结着的冰凌,画廊柱上斑驳的漆画。她的笔触细腻而充满感情,捕捉着这座老宅沉睡的美。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无可避免地触碰到了另一个女人留下的痕迹。
在书房隔壁一个似乎久未开启的房间里,她看到靠窗的位置放着一架绣架,上面绷着一件未完成的白色毛衣,图案只织了一半,像一首戛然而止的诗。旁边的藤椅上,随意搁着一本翻旧了的《拜伦诗选》,书页间还夹着一枚干枯的银杏书签。
那是秦月的世界。即使女主人已经缺席了三年,这里的时光仿佛依然为她停滞。
苏复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怜悯。她明白了顾北琛身上那股化不开的悲伤从何而来。他并非冷漠,他只是把自己和整座老宅,都活成了一座永恒的纪念碑。
傍晚,她将在院中画好的一幅雪中老梅图递给刚从书房出来的顾北琛。
“送给你,顾先生。画得不好,聊表心意。”
画纸上,黝黑的枝干,红色的花苞,覆雪的青瓦,构图简洁却充满力量,尤其那几点红色,在素白背景中显得格外鲜活,充满了呼之欲出的生命力。
顾北琛接过画,手指微微收紧。他看着画,又抬头看了看院中那株真实的梅树,目光最后落在苏复晴被冻得微红的鼻尖和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眸上。
这座老宅太久了,久到只剩下回忆的黑白灰。而这个女孩的到来,连同她的画,都像不经意间滴落的水彩,开始一点点晕染开这片沉寂的色调。
“画得很好。”他低声说,声音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谢谢。”
苏复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她能感觉到,这座冰山,似乎裂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而她,愿意做那缕持续照耀的阳光,哪怕只能融化一寸冰封。
她像一颗无意间落入冻土的种子,开始在这座充满回忆的宅院里,悄悄地、顽强地,扎根,等待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