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秋雨缠绵不绝,如烟似雾地笼罩着通往西南的官道。
细雨中,一辆玄色马车在泥泞中缓缓前行,四角悬挂的银铃声响沉闷。这便是玄阴教圣女一行人。轻功高手半日便可抵达的距离,却因这场连绵秋雨和讲究的排场,硬是走了两天有余。
车厢内,纪南柯斜倚在软垫上,指尖接着窗棂上凝结的水珠。
距离秦念坠崖已经过去三日,按照原着剧情,他至少需要七日才能参透那山洞的玄机。再加上从那个与世隔绝之地出来的时间,她的行程可谓绰绰有余。
即便剧情有所变动,但重要的时间节点不会出错。
纪南柯悠然自得,红唇微勾,她虽不知寒潭具体位置,却清清楚楚记得秦念会从何处现身。原着中对这个地标性的巨石描写得极为详细,她早已派人确认过位置,并且驻留在村庄中。
马车最终停在一个偏僻的小村庄外,村口那块立着的巨石,就是她要寻找的地方。
一连数日,纪南柯都在这个静谧的村庄等待,每日都会来到这块巨石旁驻足。秋雨依旧淅沥,然而一周过去了,又一周过去了,始终不见那个预料中的身影。
青石板小路被雨水洗得发亮,纪南柯身披深蓝色的斗篷,又来到了巨石前。少女身旁,立着一位比她高上一个头的黑袍教徒。这人为她撑着油纸伞,即便自己的肩头早已被雨水浸透。
一阵风吹动,厉寒川的身影出现在青石路上。他单膝跪地,黑袍下摆沾满了泥泞,声音低沉:“小姐,仍无线索。村中所有人都问过了,近日除了我们,再无外人来过。”
厉寒川眉头紧锁,他不明白圣女为何如此笃定秦念未死,又为何坚信对方一定会从此地出现。据世代居住于此的村民所说,这附近根本没有什么寒潭。
“莫非……”厉寒川试探着开口,“是小姐猜错了?”
纪南柯的神色骤然阴沉如同这秋日的天空,她可以听取任何方面的建议,唯独听不得别人质疑自己对未来的猜测。
三年来,她的每一个决策都精准无误,让教中众人对宛如她未卜先知的判断深信不疑。但这一次,她最大的依仗似乎失效了。
雨又渐渐大了起来,油纸伞上响起细密的敲击声。
纪南柯当然懂蝴蝶效应这个词语,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仅仅是与秦念一同跳崖的人选,从原着中的女主变成了书中的大反派齐岁,竟会让剧情产生如此巨大的偏离。
这还只是故事的开端,若从现在起剧情就变得连亲妈都不认识,那她最大的优势,对原着情节的预知,将会大打折扣。
“你在怀疑我的判断?”
“属下不敢。”厉寒川立刻深深低下头颅。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躬身垂首,姿态卑微得几乎要埋进青石板路的积水里。
“青阳,”纪南柯心中气恼,轻轻扫了一眼说错话的左护法,“给左护法记上一过。”
“是。”始终安静侍立在圣女身侧的黑衣人声音沙哑难听地应下了一声。
徒劳在这里等待了两周,没有任何关于秦念的消息。这说明十有八九,他真的不会从这里出现。
一旦错过这个关键的剧情节点,想要再找到秦念无异于大海捞针。与其继续在此浪费时间,不如省些力气,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纪南柯闭上双眼,冷静下来,在脑海中仔细梳理着剧情的脉络。这本小说写得又臭又长,虽然她对主要情节还有印象,但很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
难道这个世界的主角真的受到天道眷顾,才能一次次逃脱她的掌控?
怀疑刚刚升起,就被她自己狠狠地否定。
不,原着的主角永远比不上穿越者,她还有面板这个金手指,她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天命之子!什么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只要她能夺取主角的机缘,一样可以登上巅峰,成为女帝!
根据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像她这样的穿越者,想要在初期就压制原着主角确实困难,特别是在对方还有天道庇佑的情况下。但纪南柯最擅长的就是借势而为,既然强攻不行,那就智取。
在过去的有意经营下,她的身份清白干净,秦念根本无从得知她的真实底细。一年后便是江南铸剑世家品剑大会二十周年庆典,这个重要的剧情节点,秦念必定会出现。
只要在那个场合与秦念结识,她自然有办法将主角的机缘一一夺取,待利用完毕后再将之抛弃。
心中定计,纪南柯缓缓睁开双眸,转身吩咐道:“回去吧,不必再找了。记得把村子里的人清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我们来过的痕迹。”
“是。”周身的人躬身领命。
雨幕中,玄色马车缓缓启动,渐渐消失在蒙蒙雨雾中。只留下这个静谧的村庄,以及满地的血腥。
这位来自文明世界的穿越者,对待无辜性命的态度极为残忍。对于她而言,这里的生命,真的算是生命吗?
……
秋去秋又来,虽才立秋不久,夏日的余热尚未完全散去,但南京王府中的那棵百年银杏却像是早已感知到季节的更迭,叶片已然染上灿烂的金黄。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银杏叶投下光斑,微风过处,叶片沙沙作响,偶有几片早早飘落的叶子在空中打着旋儿。
银杏树下,一方紫檀木棋盘静静摆放,一老一少相对而坐。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局势已然明朗。
白子如游龙盘踞四方,形成合围之势,将黑子逼入绝境。白子落在要害之处,看似散落实则暗藏杀机,俨然一派大将风范。
“贺前辈,该您了。”
手中白子落下,齐岁手中那柄素白折扇刷地展开。俊朗的公子看起来风度翩翩又清冷自持,可万万没有想到,那洁白的扇面上赫然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天下第一”!
这几个大字苍劲有力,笔锋如刀,透露着张扬不羁的霸气,仿佛都能看见书写之人挥毫时的狂放之态。
这自然不是齐岁的手笔。
以他的性子,断不会行此等张扬之事。这种事情,由那个总爱惹是生非的秦念来做还差不多。
不过他也实在没有办法,府中折扇都被某人动了手脚,不是写着“天下第一”,就是题着“不服砍我”这等荒唐字句。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用着这柄“天下第一”的扇子。
他不是没想过购置新扇,可每次新买的扇子刚一露面,秦念阴阳怪气的嘲讽总是来得无比及时:“哟,齐王爷这是嫌弃在下的墨宝了?”
久而久之,齐岁也就认命了。
对面的贺临可没他这般悠闲自在。老者抓耳挠腮,花白的眉毛都快拧成一股绳。棋盘上黑子已是岌岌可危,接下去,恐怕会被对方围点打援一波拿下。
这还有下的必要吗?
犹豫再三,老者终于落下一子,也不过是垂死挣扎。齐岁毫不犹豫,执白子轻落,彻底断绝了黑子的生路。
贺临眼见大势已去,眼珠一转,当即耍起赖来:“咳咳,齐小子啊,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江南那个什么品剑大会了。你还不赶紧去瞧瞧秦念的进度?万一他那把宝贝剑还没锻好,岂不是要错过这场盛会?”
齐岁怎么不知道贺临的想法?让他去敦促秦念,去找打还差不多!
因为大会临近,这一个月来,秦念像是赶论文的苦逼毕业生一样,整日整夜泡在锻造室里。锤击声从清晨响到深夜,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
下人们轮番去劝,每次秦念都答应得好好的,可饭菜送到跟前,转眼就又忘了。
齐岁还记得上月自己亲自去劝说的情形。
他刚推开锻造室的门,刚张口还没有说出来一句话,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两个字:“闭嘴!”
紧接着一柄铁锤迎面而来,深深嵌入身后的墙壁一寸有余。若不是他闪得快,怕是真要魂归西天。
工作中的秦念性格确实有些暴躁,没有办法,齐岁只好每日亲自去监督用膳。有时见秦念忙得双手不得闲,还得耐着性子一勺勺喂他吃饭。
真是被这个人给磨平的心性!
齐岁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好脾气,他一个从小被人伺候惯了的皇子,如今竟学会了伺候别人。
“我让下属去叫了,不劳前辈费心。”齐岁淡淡回道,目光仍停留在棋盘上,不给贺临留半点作弊的机会。
老者见转移话题不成,索性将手中黑子往棋篓里一扔,直喊到:“不下了,不下了!我输了还不成?你这没点眼力见的小子,就知道欺负老人家!”
齐岁早就习惯了府中两个活宝的作态,比之秦念,贺临倒是好应付了许多。他不疾不徐道:“既然如此,是我赢了。贺前辈,按照赌约,您那坛珍藏二十年的佳酿,该归我了吧?”
“哎哟!”贺临肉痛得直拍大腿,“年轻人怎么还抢老人家的东西?愿赌服输,给也行,不过……”
他眼睛一转,可惜道:“不过那些酒我没放在这里,你若是想要,我还得南下取一趟。不知道这一来一回,又要多久时间,真的是苦煞我这个老头子了!”
贺临偷瞄齐岁的神色,本指望对方会说句“路途遥远不必麻烦”,结果呢?
不知道这小子本来就是蔫坏蔫坏的,还是被秦念给带坏的,折腾起他这个老人来,一点良心都没有。
“正好我与秦念过几日要南下江南,可与前辈同行一段。” 齐岁假装没看懂老人的暗示,“那边的事不劳您费心,手下随行,还有父皇的调令,若生出什么事端,也能及时处置。”
贺临咂咂嘴,彻底没辙了。他那坛珍藏二十多年、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酒啊!怎么就被这小子给盯上了?
折扇掩面,齐岁唇角微扬。想起秦念前几日嘟囔着想喝点好酒,这不就让他给赢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