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休息日,就算修仙管理局的公务堆积如山,来自人间祈愿的声音此起彼伏,处理政变余波有多麻烦,新任大检察官齐岁,依然雷打不动地绝不加班。
辛苦自己?这怎么能行!
辛苦同事也不能辛苦自己啊!
在人们的想象中,那位声名在外的强者“天一”龙君应该是一个超级工作狂,把工作当做生活的全部,将除妖卫道视为毕生理想。
整只龙冰冷、严肃、铁面无私,只需一个名号便足以令宵小胆寒,连那些供奉的全息投影神像,都能收获几个哆嗦的响头。
只可惜,那终究只是想象,纯粹是人间将他神化得过了头。
齐岁坐上这个大检察官的位置,并非为了什么济世安民的崇高理想,他真没那么伟大的抱负,相反,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他会接下这份差事,仅仅是因为挚友轻飘飘的一句话:“试试呗,反正你今后也没事做,帮我学生分担分担压力。”
前面忘了,后面忘了,反正龙君大人就听到了两个字:
“帮我。”
帮!挚友的事情,怎么样也得帮!
于是,这位曾杀生无数,并不清白的前龙族少主,转身就进了管理局,端上了人人艳羡的铁饭碗。
今天是休息日,不上班。
然而清晨七点,天光初透,齐岁还是醒了。
他睁开眼,望见了雕花木梁与素色纱帐,空气中浮动着属于新木与干燥草药的陌生气息。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他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他在中央区洛川常住的居所。
这里是琉璃城。是他新置的宅子。
处理完族中那摊烂账后,他忽然觉得天地之大,竟无一处可归。思来想去,这世上还能算作他亲近之人的,除了根本找不到人也亲近不了的师父,似乎只剩下一个秦念。而其他勉强称得上朋友的,也大多聚在这座琉璃城中。
所以他来了,来到这座传说中繁华与浪漫交织的妖怪之城。
这是好事。
至少从实际距离上来说,他离秦念更近了。
不必再像从前那样,上班之前先匆匆赶来琉璃城,揣一份带给秦念的热腾腾的早餐,再匆匆折返上界。也不必在下班之后,绕道永夜之地,从杀得正酣的战场里把某人捞出来,一起吃顿饭,再独自绕一大圈回到冰冷的洛川。
如今,只需把家安在琉璃城,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齐岁随手将长发挽起,用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换上一件月白色宽松衬衣,外罩松墨色薄纱半臂,再加上一条黑色长裤,整个人顿时褪去了大检察官的威严。
没了那身制服,他眉宇间的沉肃也淡去不少,乍一看,竟有几分人间闲散公子的清朗气质。
晨光渐亮,琉璃城也渐渐苏醒。
青石街道两旁,早点摊子蒸腾着热气,妖来人往,声音渐杂。齐岁走向常去的那家“朝露小厨”,要了两份早餐。
一份蟹黄汤包、一碗鸡丝瑶柱粥,并几样时令小菜,还特意加了一份桂花酒酿圆子与两块枣泥山药糕,这是给秦念的。
虽说秦念早就表示过,他作为厉鬼对人间食物并无偏好,吃与不吃都可以,但齐岁始终固执地坚持投喂厉鬼的习惯,还总爱塞些甜食给他。
齐岁想,这人说话又刻薄又毒,说不定多吃点甜的,嘴就能甜一点。
可惜,这法子至今未见成效。
直到他提着两份早点走出店门,掌心传来纸袋温热的触感与沉甸甸的分量,他才蓦地一怔——
不对,秦念还在沉睡。
他根本不需要这份早餐。
齐岁不由得懊恼起来,自己这该死的习惯!转念又想起,秦念说过他约莫午时左右会醒。
但齐岁早就计划好了,要为这位睡美人准备金丝虾球、椒麻蒸鱼、蜜酿白玉藕这几道大菜,甜辣兼备,哪还容得下这些寻常早点?
于是,他当即决定,把多出来这份带回家,找个机会自己吃掉。然后,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心情愉快地前往秦念的住处。
齐岁轻车熟路地解开门口的禁制,熟练地绕过地面隐藏的陷阱,几步踏对庭院迷阵,再接连解开三重身份验证法阵,终于踏入那栋熟悉的建筑。
这栋两层小楼,是秦念在偌大的宅院中最常待的地方。
一楼南北通透,背临印月湖。拉开门,便是一条不设栏杆的木制走廊,直伸向水面。湖畔种植着一株枫树,秋深时红叶纷落,最适合赏景饮酒。
室内以一幅秦念亲手画的水墨屏风隔出内外。内侧设一张矮床,衣橱中挂着几件常穿的衣服。至于温阳设计的那些大作,大多被妥帖收在另一间房中。
外侧则立着满墙书柜,上头却杂乱搁着毛笔、朱砂、符纸,一柄雪白的骨扇被随意扔在案几上,旁边斜倚着一把红伞。
任谁也想不到,神隐两大名震三界的法器,“苍风”和“赤月”就被这样对待。至于你说这两个法器其实叫做“白扇扇”和“红伞伞”?
这并不重要。
二楼齐岁也去看过,上面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和各种各样的小玩意。从各派明令禁止的秘传心法,到令外界修士垂涎欲滴的失传功法,应有尽有。
但更多的,却是堆积如山的漫画与各式小说,书脊五颜六色,高低错落,被主人看完之后都好好地放了回去。
那些零散的小物件更是危险至极。
一枚触碰就会引发心悸的黑玉棋,一面照入就能看见心中恐惧的碎镜,还有一对摇晃时无声,却能让人陷入三日幻境的银铃。
之前有段时间,秦念把这个铃铛挂在窗户上做风铃。结果松石街便接连出现行人无故痴笑、犬吠不止的怪象。
最后还是齐岁察觉异样,无奈取下铃铛,却只换来秦念倚在门边,轻飘飘一句:“下次该换个能出声的。”
齐岁扶额。
这真不是有没有声音的问题!
他当然有资格踏入秦念卧房,秦念亲口承认过,他们可是“最好的朋友”!连家中所有禁制的通行法诀都悉数告知,这不就是默许他随时造访的意思吗?
当然,这绝不是因为齐岁过于执着,屡屡叨扰,逼得秦念不得不交出权限。
绝不是!
趁秦念沉睡时来到他的家中,在他醒来前备好一桌盛宴,对齐岁来说这样做不是第一次。此刻尚是清晨,离秦念苏醒还有一段时间,倒也不必急于下厨。
齐岁将外衣随手挂在门边木架上,绕过那面绘着墨色山水的屏风,步入秦念的卧房,静立于主人床前。
秦念和衣躺在榻上,一身鲜红长袍,衣料上用暗线绣着细密符文,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他面容静谧,黑发散在枕边,唇色艳得像刚饮过血,整个人宛如一幅秾丽又沉寂的工笔鬼魅图。
他的胸膛没有丝毫起伏,像死了一样。
是了,他本就是一只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