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扁瓜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青年,今年二十五岁,长得敦实,皮肤黝黑,一双眼睛总是眯缝着,像是永远睡不醒。他住在离镇上二十里地的李家村,每天天不亮就骑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载着自家种的蔬菜去镇上卖。
这天傍晚,三扁瓜收拾完摊子,数了数兜里的钱,满意地咂咂嘴。今天的菜卖得不错,比往常多挣了三十多块。他蹬着三轮车,哼着小曲儿往家赶。夕阳西下,天边的云彩被染成了橘红色,远处的山峦像被火烧着了一样。
\"这天儿真怪,\"三扁瓜自言自语,\"明明看着要下雨,却热得像蒸笼。\"
他蹬着车拐上了回村的土路。这条路他走了不下千遍,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去。路两旁是成片的玉米地,玉米秆子比人还高,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三扁瓜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大,像是有人在玉米地里穿行。
\"谁在那儿?\"三扁瓜停下车子,朝玉米地里喊了一嗓子。
没有回应,只有玉米叶摩擦的声音更响了。三扁瓜咽了口唾沫,继续蹬车。可能是野兔什么的,他安慰自己。
又骑了约莫十分钟,三扁瓜看到前面路边站着个人影。走近了才看清是个老头,穿着件灰布褂子,佝偻着背,手里拄着根拐杖。老头站在路边一动不动,像是等着什么。
\"大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三扁瓜停下车问道。
老头慢慢转过头来,三扁瓜这才看清他的脸——皱纹深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眼睛却亮得出奇,在暮色中闪着诡异的光。
\"去前头的刘家洼,\"老头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能捎我一段不?\"
三扁瓜犹豫了一下。刘家洼离这儿还有七八里地,而且和他回家的方向相反。但看着老头佝偻的背影,他又不忍心拒绝。
\"上来吧,大爷。不过我送您到刘家洼就得折回来,我家在李家村呢。\"
老头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像木偶。他慢吞吞地爬上车厢,坐在了三扁瓜装菜的筐子旁边。三扁瓜注意到老头的手——干枯得像树枝,指甲又长又黄,像是很久没剪过了。
三轮车重新上路,三扁瓜觉得车子突然变得沉重了许多,蹬起来格外费劲。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头正襟危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大爷,您贵姓啊?\"三扁瓜试图打破沉默。
\"姓刘。\"老头简短地回答。
\"哦,刘大爷啊。您去刘家洼走亲戚?\"
老头没回答,只是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卡了痰的笑声。三扁瓜后背一阵发凉,不再搭话,专心蹬车。
天色越来越暗,路两旁的玉米地似乎更加茂密了。三扁瓜觉得这条路变得陌生起来,明明应该是笔直的,却拐了好几个弯。更奇怪的是,路边的树他一个都不认识,不是平时见到的杨树和柳树,而是一些扭曲的、枝干发黑的怪树。
\"刘大爷,这路...是不是走错了?\"三扁瓜停下车子,回头问道。
老头慢慢抬起手指向前方:\"没错,继续走。\"
三扁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前方的路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狭窄的小径,两旁是高耸的玉米墙,几乎要合拢在一起。夕阳的余晖完全被遮挡,四周一片昏暗。
\"这...这不对啊...\"三扁瓜的声音开始发抖,\"这不是去刘家洼的路...\"
老头又发出那种奇怪的笑声:\"就是这条路,一直走。\"
三扁瓜的掌心全是汗,车把都打滑了。他想掉头回去,却发现身后的小路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头的玉米地。更可怕的是,玉米秆子开始无风自动,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走啊。\"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
三扁瓜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地蹬起了车子。三轮车吱呀吱呀地向前移动,每前进一米,周围的景象就变得更诡异一分。玉米秆上开始出现奇怪的纹路,像是人脸;路边不知何时出现了几块歪斜的墓碑,上面没有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烂的味道,像是烂掉的菜叶混合着潮湿的泥土。
\"刘大爷,这到底是哪儿?\"三扁瓜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头没有回答。三扁瓜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差点从车上摔下来——老头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无声地大笑。
就在这时,三轮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像是轧过了什么东西。三扁瓜低头一看,差点尖叫出声——地上散落着几个稻草人,做工粗糙,但脸上的表情却栩栩如生,全都大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到了。\"老头突然说道。
三扁瓜猛地刹住车,发现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向左,一条路向右,两条路都笼罩在浓重的阴影中,看不清通向哪里。
\"我在这儿下。\"老头说着,动作僵硬地爬下车。
三扁瓜如蒙大赦,连忙点头:\"那您慢走,我...我先回去了。\"
老头站在路边,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慢慢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谢谢你啊,小伙子。\"
三扁瓜不敢多看,调转车头就要往回走。就在这时,他听到老头又说话了,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记住,别回头。\"
三扁瓜浑身一颤,本能地想回头看,却又硬生生忍住了。他拼命蹬着车子,感觉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身后的路在迅速变暗,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
不知骑了多久,三扁瓜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杨树——那是进村的标志。他长舒一口气,这才敢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是空荡荡的土路,哪有什么老头的身影。只有远处的地平线上,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正在消失。
三扁瓜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娘正在院子里喂鸡,见他回来,埋怨道:\"咋这么晚才回来?菜没卖完?\"
\"娘,我...\"三扁瓜刚要解释,但又无从说起。
\"咋了?魂儿丢了?\"他娘拍了他一下。
三扁瓜摇摇头,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刚才的经历像是一场梦,但又真实得可怕。他张了张嘴,想说那个古怪的老头,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没事,今天人多,耽搁了。\"
晚饭时,三扁瓜心不在焉,几次把饭喂到了鼻子上。他爹看不过去,敲了敲碗:\"想啥呢?跟撞了邪似的。\"
撞邪?三扁瓜心里一颤。他想起那条陌生的小路,那些会动的玉米秆,那个诡异的刘大爷...但这一切都太荒谬了,说出来谁会信呢?
\"没啥,就是累了。\"三扁瓜扒拉完饭,早早地上了床。
躺在床上,三扁瓜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惨白,照得院子里一片银白。他盯着窗户,突然看到窗外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三扁瓜猛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窗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棵老槐树的影子在风中轻轻摇晃。
\"幻觉,都是幻觉...\"三扁瓜自言自语,重新躺下。
第二天一早,三扁瓜像往常一样去镇上卖菜。经过昨天那条路时,他特意放慢了速度,仔细观察着路两旁。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杨树、柳树、玉米地,没有任何异常。
\"难道真是做梦?\"三扁瓜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中午时分,村里来了个货郎,在村口摆摊卖些针头线脑。三扁瓜去买线绳时,无意中听到货郎和村长聊天。
\"...刘家洼那边出怪事了,\"货郎神秘兮兮地说,\"昨儿个傍晚,有人看见个稻草人在路上走哩!\"
三扁瓜手里的线绳啪嗒掉在了地上。
\"胡扯啥呢,\"村长笑骂,\"稻草人还能走路?\"
\"真的!\"货郎压低声音,\"穿件灰褂子,跟真人似的。好几个赶集的都看见了,吓得够呛。\"
三扁瓜感到一阵眩晕。灰褂子...这不就是昨天那个刘大爷穿的吗?他颤抖着问:\"那...那稻草人后来呢?\"
货郎看了他一眼:\"谁知道呢,有人说看见它拐进玉米地就不见了。\"
三扁瓜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就跑。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都没出来。
晚上,三扁瓜做了个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条陌生的小路,老头站在岔路口,背对着他。当他走近时,老头慢慢转过身来——那张脸根本不是人脸,而是一个粗糙的稻草人脸,嘴巴大张着,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三扁瓜惊叫着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是汗。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三扁瓜渐渐不再去想那件事。有时候他甚至怀疑,那真的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梦。直到有一天,他去镇上卖完菜回来,在村口遇到了隔壁的王婶。
\"扁瓜啊,\"王婶叫住他,\"你那天捎的那个老头,是刘家洼的?\"
三扁瓜心里咯噔一下:\"您...您怎么知道?\"
\"嗨,刘家洼的老刘头前儿个死了,穿的就是那身灰褂子下葬的。\"王婶絮絮叨叨地说,\"他闺女说,老头死前一直念叨要回老家看看,可老家早没亲人了...\"
三扁瓜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
从那天起,三扁瓜再也不敢天黑后出门。渐渐地,三扁瓜的生活回到了正轨,每天卖菜、回家、吃饭、睡觉。那个诡异的傍晚,那个穿灰褂子的老头,那条陌生的小路,都像是一场遥远的梦,越来越模糊。
生活继续着,仿佛那个诡异的傍晚从未存在过。只有偶尔,当三扁瓜独自一人骑车经过那段路时,会不自觉地加快速度,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却又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而路边的玉米地,依然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