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头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透,东边的山头上才刚泛起鱼肚白。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掌,往上面哈了口热气,然后从灶台上取下昨晚就准备好的东西——一只油纸包着的烧鸡,一瓶自家酿的高粱酒。
\"老头子,路上小心些,别又贪杯误事。\"老伴从里屋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地叮嘱道。
\"知道啦知道啦,就去吃个杀猪饭,能有什么事。\"陈老头不耐烦地摆摆手,把烧鸡和酒塞进布包里,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落下什么,这才推开了吱呀作响的木门。
初冬的清晨,寒气逼人。陈老头裹紧了身上的棉袄,沿着村口那条蜿蜒的土路往西走去。女儿嫁到了六十里外的刘家村,今天亲家杀年猪,特意捎信来请他去吃杀猪饭。按理说这路程不算近,该借个驴车才是,可陈老头倔,觉得自己腿脚还利索,走走路还能活动筋骨。
太阳渐渐爬上山头,金色的阳光洒在路边的枯草上,结了一层薄霜的草叶闪闪发亮。陈老头走了一个多时辰,身上暖和起来,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在路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从布包里掏出那瓶高粱酒。
\"就喝一小口暖暖身子。\"他自言自语道,拔开瓶塞,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在胃里燃起一团火,舒服得他眯起了眼睛。
一口接一口,等陈老头回过神来,瓶子已经空了。他懊恼地拍了拍脑门,但很快又释然了——反正到了亲家那里有的是酒喝,这瓶就当是开胃了。
重新上路后,酒劲慢慢上来了。陈老头觉得脚步轻飘飘的,眼前的景物也开始晃动。他哼着小曲,不知不觉偏离了主路,拐进了一片小树林。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斑驳地洒在地上,晃得他眼花缭乱。
\"这路怎么这么长...\"陈老头嘟囔着,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扑进了路边的草丛里。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草丛柔软得像床铺,酒意和疲惫一起袭来,他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竟睡了过去。
\"咕咕——咕咕——\"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急促的鸟叫声把陈老头惊醒了。他猛地坐起身,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天上,洒下清冷的光。
\"坏了!\"陈老头一拍大腿,慌忙摸出怀表,借着月光一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他居然睡了整整一天!亲家的杀猪饭肯定早就开始了,说不定都快结束了。
陈老头急得直跺脚,赶紧收拾好散落的布包,跌跌撞撞地回到主路上。月光还算明亮,能看清路面,他加快脚步往前赶,心里盘算着到女儿家该怎么解释。
夜里的山路格外寂静,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自己的脚步声。陈老头越走越心慌,总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跟着他。回头看了几次,却什么也没发现。
\"谁在那里?\"陈老头突然对着黑暗处喊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没有回应。他松了口气,继续赶路,却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老乡,等等我。\"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陈老头差点跳起来。他猛地转身,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月光下那人的脸惨白得吓人。
\"你、你是谁?\"陈老头后退两步,警惕地问道。
\"我也是赶路的,看到你一个人走夜路,想结个伴。\"那人说话慢条斯理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是前面王村的,姓王。\"
陈老头借着月光打量这人,他穿着一身灰布衣裳,脸色苍白得不像活人,眼睛却出奇地亮,在黑暗中闪着诡异的光。
\"哦...王村的啊。\"陈老头稍微放松了些,\"我是去刘家村,女儿嫁在那里。\"
\"巧了,我也路过刘家村。\"王姓男子微微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一起走吧,夜里不安全。\"
陈老头虽然心里有些发毛,但想到有人作伴总比独自走夜路强,就点头答应了。两人并肩而行,王姓男子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像是飘着前进似的。
\"老哥怎么这么晚还在赶路?\"王姓男子突然问道。
陈老头不好意思说自己喝醉酒睡过头,支吾道:\"有点事耽搁了...你呢?\"
\"我啊...\"王姓男子抬头看了看月亮,\"我回家。出来太久了,家里人都等着呢。\"
夜风吹过,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陈老头打了个哆嗦,发现身边的王姓男子似乎完全不受寒冷影响,依旧走得稳稳当当。
\"老哥,你冷吗?我这里有酒...\"陈老头想从布包里拿出酒瓶,才想起酒已经喝光了,尴尬地笑了笑,\"啊,忘了酒喝完了。\"
\"我不喝酒。\"王姓男子摇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酒会让人迷失方向,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陈老头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偷偷瞥了眼身边的同伴,发现对方的脚似乎没有沾地,而是悬浮在地面上方一点点。
\"老哥,你饿不饿?我带了一只烧鸡。\"陈老头想打破这诡异的气氛,从布包里掏出油纸包着的烧鸡。
王姓男子看了一眼,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不用了,我不吃这个。你自己吃吧。\"
陈老头撕下一只鸡腿,咬了一口,却发现原本香喷喷的烧鸡此刻尝起来索然无味,像是嚼蜡一样。更奇怪的是,他明明看到鸡腿被咬了一口,但手里的鸡腿却完好无损。
\"这...\"陈老头惊得说不出话来,偷偷把鸡腿放回了油纸包。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月亮被云层遮住,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陈老头心跳加速,手心冒汗,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王...王老弟,\"陈老头鼓起勇气问道,\"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就一个老母亲,\"王姓男子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她眼睛不好,总担心我在外面出事。这次回去,她该放心了。\"
\"你母亲多大年纪了?\"
\"七十二了。\"王姓男子叹了口气。
陈老头觉得这对话越来越奇怪,正想再问些什么,王姓男子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前方说:\"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陈老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远处的确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路中央。那人一动不动,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可能是过路的吧...\"陈老头声音发颤,\"我们绕过去。\"
\"不用怕,\"王姓男子轻声说,\"那是我认识的人。\"
说着,他竟然朝那个人影走去。陈老头想拉住他,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他眼睁睁地看着王姓男子走到人影前,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然后一起转过身来,面对着陈老头。
月光重新从云层中透出来,陈老头终于看清了那个人影——那是一个穿着寿衣的老太太,脸色铁青,眼睛是两个黑洞。
\"娘,这是陈大哥,他陪我走了一段路。\"王姓男子对老太太说。
老太太缓缓点头,然后两人一起向陈老头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陈老头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爬起来,然后发疯似的往前跑,连布包掉了都顾不上捡。
不知道跑了多久,陈老头终于看到了刘家村的灯火。他跌跌撞撞地冲到女儿家门口,拼命拍打门板。
\"谁啊?大半夜的...\"女儿睡眼惺忪地打开门,看到父亲狼狈的样子,惊叫道:\"爹!你怎么现在才来?我们都急死了!\"
陈老头瘫坐在门槛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遇到鬼了!一个姓王的,说是王村的,还有个穿寿衣的老太太...\"
女儿和闻声赶来的女婿面面相觑。女婿扶起陈老头,安慰道:\"爹,先进屋喝口热水,慢慢说。\"
进了屋,陈老头喝了口热茶,才稍微平静下来,把路上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我们村的?姓王?\"女婿皱起眉头,\"爹,你说那人长什么样?\"
陈老头描述了一番,女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老头看到女儿和女婿惊愕的表情,声音颤抖的问:\"这...这是怎么回事?\"
女儿叹了口气:\"爹,那可能是王老四,咱们村东头王家的儿子。七天前他去镇上卖粮食,回来的路上被马车撞了,没救过来...今天是他的头七。\"
陈老头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想起路上王姓男子说的话——\"这次回去,她该放心了\",原来他是回去看母亲的!
\"那...那个老太太...\"陈老头结结巴巴地问。
\"如果真是王老四的母亲,\"女婿说,\"那她去年就过世了,正好一年整。\"
陈老头张大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想起自己竟然和鬼同行了一路,还差点把烧鸡分给它们吃,顿时浑身发冷,牙齿不住地打颤。
女儿连忙拿来棉被裹住父亲,心疼地说:\"爹,别想了,先睡一觉吧。天都快亮了。\"
陈老头抬头看向窗外,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这一夜,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恐怖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