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从不真正沉睡。当霓虹灯熄灭,路灯昏黄的光晕里,总有些东西在游荡。白芹站在十七层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脚下这座不夜城,玻璃映出她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睛。丈夫赵明辉的高烧已经持续三天,医院查不出病因,只说他\"受到了严重惊吓\"。
\"惊吓?\"白芹冷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帘边缘,\"他那种人,还有什么能吓到他?\"
卧室里传来女儿小满的哭声,白芹机械地走去抱起孩子。两岁的小满在她怀里抽噎,小手紧抓她的衣领。白芹轻拍女儿的背,目光落在床头柜上——赵明辉的手机屏幕亮起,又是一条暧昧信息。她不用看也知道内容,这半年来,她已经看过太多次了。
\"妈妈,爸爸会死吗?\"小满突然问道,声音稚嫩却直白。
白芹的手僵在半空。她低头看着女儿纯净的眼睛,不知该如何回答。赵明辉不是个好丈夫,但他毕竟是孩子的父亲。此刻他躺在医院,面色灰败,嘴唇干裂,医生束手无策的样子像极了死亡的前奏。
\"不会的。\"白芹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第二天,当主治医生再次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时,白芹在医院走廊遇到了清洁工王阿姨。王阿姨神神秘秘地拉住她:\"白小姐,你先生这病不寻常,怕是撞邪了。老城区有个李阿婆,专治这种怪病...\"
白芹本想拒绝,但想到赵明辉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她点了点头。
老城区的巷子像迷宫,潮湿的墙壁上爬满青苔,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和廉价香料混合的气味。白芹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上的污水坑。当她终于找到那扇贴着褪色符纸的木门时,天已经黑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李阿婆比白芹想象中还要老,佝偻着背。
\"进来吧。\"李阿婆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我知道你为什么来。\"
昏暗的屋子里点着红色蜡烛,墙上挂满奇怪的图腾和符咒。白芹坐在吱嘎作响的木椅上,讲述了赵明辉的情况。
李阿婆听完,闭眼掐指算了算,突然睁开眼:\"你丈夫是在嫖娼时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魂被吓丢了。\"
白芹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早知道赵明辉的恶习,但被人当面说出来还是让她感到羞耻和愤怒。
\"能...能找回来吗?\"她艰难地问。
李阿婆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褪色的布包:\"今晚子时,我带你去叫魂。但要记住,看到什么都别出声,别回头,更别答应任何呼唤。\"
午夜十一点五十分,白芹跟着李阿婆走出老巷。城市依然喧嚣,但李阿婆带她走的路线却异常安静。老人手里提着一盏白灯笼,里面不是蜡烛,而是一团幽蓝的火焰。她另一只手摇着铜铃,铃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诡异而清脆。
\"赵明辉——回来哟——\"李阿婆的声音忽高忽低,像唱歌又像哭泣。
白芹跟在后面,抱着赵明辉的一件衬衫。按照李阿婆的指示,她必须用这件衣服\"接住\"丈夫的魂魄。夜风吹得她浑身发冷,不是因为温度,而是那种被无数眼睛盯着的感觉。
他们先去了赵明辉常去的几家按摩店。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粉色灯光映出玻璃门后暧昧的身影。李阿婆在每家店门前停下,摇铃叫魂。白芹站在一旁,胃里翻腾着恶心。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确认丈夫的嫖娼轨迹。
\"看那边。\"李阿婆突然压低声音。
白芹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家按摩店二楼的窗口,一个穿红裙的女人正对着她们微笑。那笑容越来越大,嘴角几乎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的牙齿。更可怕的是,女人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白芹差点尖叫出声,李阿婆一把捂住她的嘴:\"别看,别出声。那是食魂鬼,专吃你们这种怨妇的恨意。\"
他们继续前行,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巷子尽头是一家隐蔽的夜总会,门口站着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李阿婆摇铃时,一个女孩突然转头看向白芹,她的脸在灯光下惨白如纸,眼睛却全黑,没有眼白。
\"姐姐,来玩啊...\"女孩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白芹浑身发抖,紧抓着赵明辉的衬衫。李阿婆加快脚步,带她离开了那里。
\"那些...是什么?\"白芹终于忍不住问道。
\"有些是游魂,有些是活人,但都不干净。\"李阿婆头也不回地说,\"你丈夫的魂不在这里,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他们来到城市最肮脏的红灯区。这里的街道上满是垃圾和用过的避孕套,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体液的气味。李阿婆在一家破旧的旅馆前停下,铜铃摇得更加急促。
\"赵明辉——回来哟——\"
旅馆三楼的一扇窗户突然打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探出头来。白芹认出了那是赵明辉的朋友张老板。他眼神呆滞,嘴角挂着痴傻的笑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更可怕的是,他肩膀上骑着一个半透明的女人,正用长长的舌头舔着他的头顶。
\"他被附身了。\"李阿婆冷冷地说,\"我们走。\"
白芹双腿发软,但还是跟着李阿婆继续前行。他们检查了几家桑拿房和KtV,每到一处,李阿婆都会摇铃叫魂,但赵明辉的魂魄始终没有出现。
凌晨三点,他们来到一间废弃的公厕。公厕外墙贴满了色情小广告,门口堆满垃圾。李阿婆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这里阴气最重。\"
她推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白芹捂住鼻子,跟着走进去。公厕里没有灯,只有李阿婆的白灯笼发出幽幽蓝光。墙上写满污言秽语,隔间门大多损坏。
在最后一个隔间,李阿婆停下脚步。白芹从她身后望去,顿时毛骨悚然——隔间里,一个半透明的赵明辉正趴在一个肥胖的老女人身上蠕动。那老女人满脸皱纹,皮肤松弛,却发出少女般的娇喘。更恐怖的是,她的眼睛是全白的,没有瞳孔。
\"找到了。\"李阿婆低声说,\"这是他丢的那部分魂,被色鬼困住了。\"
白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愤怒。她看着那个虚幻的赵明辉,想起他每次晚归时身上的香水味,想起他手机里那些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想起女儿问她\"爸爸为什么总不回家\"时的表情。
李阿婆开始念咒,铜铃剧烈摇晃。隔间里的幻象开始扭曲,老女人发出刺耳的尖叫,扑向李阿婆。老人不慌不忙,从布包里抓出一把朱砂撒去。老女人碰到朱砂,像被烫伤一样缩回角落,最后化为一缕黑烟消散。
虚幻的赵明辉茫然地站在原地。李阿婆示意白芹展开衬衫,然后对着那魂魄喊道:\"赵明辉,回家了!\"
魂魄飘向衬衫,像一阵烟被吸入其中。白芹立刻将衬衫紧紧裹住,感到一阵冰冷的触感。
\"走吧,天快亮了。\"李阿婆说。
回程的路上,白芹沉默不语。她抱着那件装有丈夫魂魄的衬衫,心里却没有一丝喜悦。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时,玻璃反射出她的样子——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像个游魂。
回到家,按照李阿婆的指示,白芹将衬衫盖在昏迷的赵明辉身上。几乎立刻,他的眼皮开始颤动,呼吸也变得平稳。医生们惊讶地宣布这是\"医学奇迹\",但白芹知道真相有多么肮脏。
三天后,赵明辉完全康复。他坐在餐桌前,狼吞虎咽地吃着白芹做的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做了个噩梦,\"他嘴里塞满食物,含糊地说,\"梦见一个老女人追我...\"
白芹放下筷子,推过去一个信封。赵明辉疑惑地打开,脸色瞬间变了——那是离婚协议书。
\"你...你什么意思?\"他结结巴巴地问。
\"我看到了,\"白芹平静地说,\"看到你的魂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
赵明辉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想辩解,但白芹的眼神让他明白,一切谎言都已无用。
\"小满不能有这样的父亲。\"白芹抱起在婴儿车里熟睡的女儿,\"明天我就带她离开。\"
赵明辉的哀求、威胁、道歉都未能动摇白芹的决心。一周后,她带着小满坐上了离开这座城市的火车。当高楼大厦在视野中渐渐消失时,白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两年后的某个黄昏,白芹带着三岁的小满在公园玩耍。女儿骑在她肩上,小手抓着她的头发,咯咯笑着。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温馨的剪影。
手机响起,是以前的老邻居:\"白芹,你知道吗?赵明辉死了...听说是艾滋病,最后那段时间很惨...\"
白芹挂断电话,抬头看着女儿被夕阳染红的小脸。小满正指着天边的云彩,兴奋地说着什么。白芹微笑着回应,心里没有悲伤,只有庆幸——庆幸自己及时逃离了那座充满鬼魂的城市,自己没有被前夫传染,庆幸女儿不必知道父亲真正的死因。
夜幕渐渐降临,公园里的路灯一盏盏亮起。白芹背着小满往家走,身后是渐渐暗下去的夕阳。她不再害怕黑暗,因为她知道,真正的鬼魂不是那些游荡在红灯区的亡灵,而是像赵明辉那样,活着时就已腐烂的人。
城市的夜晚依然不眠,但有些灵魂,终于可以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