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泼翻的墨,沉甸甸地压下来。保姆车驶离灯火通明的演播厅,汇入主干道稀疏的车流,将身后那片喧嚣鼎沸的“陈楚”声浪粗暴地关在门外。车内,陈楚陷在后座阴影里,脖颈上冰凉的镇痛贴片压不住喉间火烧火燎的钝痛。车载广播里,女主播亢奋的声音正切割着寂静:“……陈楚《孤勇者》救场清唱,封神舞台!话题阅读量已突破十亿!相关词条屠榜热搜前五!业内评价这是十年内最震撼的……”
“关掉。”陈楚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小杨连忙掐断广播,小心翼翼递上保温杯:“楚哥,润润喉,罗汉果刚泡的。”她瞄着后视镜里陈楚疲惫到极点的侧脸,以及他无意识按在喉结上微微发颤的手指,心头揪紧,“直接回工作室?徐总监说设备都调试好了,等你最后确认《破晓》的撕裂音采样。”
陈楚闭着眼,没接杯子,只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车窗外,城市霓虹飞速流淌,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明明灭灭,如同他此刻被透支到极限的神经。演播厅里那山呼海啸的狂热,此刻褪去,只剩下这副被过度使用的血肉躯壳在发出无声的悲鸣。他赢了舞台,却几乎输掉了嗓子。
突然!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从车尾传来,车身猛地向前一耸!陈楚和小杨都被惯性狠狠掼在椅背上!
“怎么回事?!”小杨惊叫。
司机老刘死死把住方向盘,声音发紧:“后面那辆黑车!从岔路冲出来就咬上我们了!刚才故意别了一下!”
陈楚猛地回头。透过后窗,一辆没有悬挂牌照的黑色越野车,如同蛰伏在暗夜里的钢铁野兽,车头大灯如同两只冰冷的兽瞳,死死咬住他们的车尾,距离近得能看清驾驶座上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轮廓。那身影在强光反衬下,只有一片模糊的、充满恶意的压迫感。
老刘经验丰富,立刻加速变道,试图甩开。但那黑车如同附骨之疽,猛地一打方向,再次野蛮地挤靠上来,车身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疯子!”老刘额头青筋暴起,猛踩油门,车子在空旷的高架桥上如离弦之箭冲出。
追逐在深夜的城市高架上演。引擎的嘶吼撕裂夜的宁静。黑色越野车如同跗骨之蛆,时而加速顶撞车尾,时而并行挤压,每一次都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对方显然极熟悉路况,几个危险的穿插变道,硬生生将老刘逼入一条通往废弃工业区的匝道。
“不行!前面是断头路!”老刘看着导航上鲜红的警示,绝望喊道。
陈楚心脏骤然缩紧,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头顶。这不是普通的追车!是冲着他来的!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却一片死寂——没信号!这片工业区是信号盲区!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进那个旧车库!”陈楚嘶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指向路边一个黑洞洞、如同巨兽之口的废弃车库入口。老刘猛打方向盘,车子险之又险地拐了进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几乎同时,黑色越野车一个甩尾,横着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刺耳的刹车声在巨大的空荡车库内激起层层回音。刺目的远光灯柱如同舞台追光,死死钉在陈楚的保姆车上,将车身和车内三人惊恐的脸照得一片惨白。车门被粗暴推开,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跳下车,手里赫然拎着一根沉重的棒球棍,金属棍头在强光下闪着寒芒。他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声响,如同死神的倒计时。浓重的恶意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小杨吓得浑身发抖,死死抓住陈楚的胳膊。老刘抄起方向盘锁,手却在抖。
鸭舌帽走到车前,棒球棍抬起,指向后座车窗玻璃后的陈楚,声音透过口罩闷闷地传来,带着扭曲的狂热和冰冷的恨意:“出来,陈楚。让我看看……你这把破嗓子,还能不能叫出声?”
棒球棍高高扬起,带着风声狠狠砸向后车窗!
“砰——哗啦!”
钢化玻璃瞬间炸开蛛网般的裂痕!飞溅的玻璃碎屑如同冰雹般砸落!
千钧一发之际!
“呜——!”
一声尖锐到撕裂耳膜的引擎咆哮,如同愤怒的猛兽,毫无征兆地从车库最深的、几乎被遗忘的阴影里炸响!刺目的车灯如同两把雪亮的巨剑,猛地劈开黑暗,精准地、蛮横地照射在持棍行凶的鸭舌帽身上!
强光刺得鸭舌帽动作一滞,本能地抬手遮眼。
就在这瞬间,一辆线条冷硬、如同黑色子弹般的改装越野车,以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从车库深处咆哮着冲出!它没有半分减速,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直直撞向堵门的黑色越野车!
“轰!!!”
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堵门的黑车被这股狂暴的冲击力狠狠撞得侧移出去,车门扭曲变形,刺耳的警报声凄厉响起!而那辆如同幽灵般出现的改装越野车,一个干净利落的甩尾漂移,稳稳地横停在了陈楚的保姆车与鸭舌帽之间,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钢铁屏障。
车门推开。
一只包裹在黑色马丁靴里的脚稳稳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紧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跨下车。深灰色的修身风衣勾勒出利落的线条,长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发丝垂落在冷冽的脸颊旁。她的面容在背光处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如同淬过寒冰的刀锋,锐利、冷静,穿透混乱的光影,精准地落在惊魂未定的陈楚脸上,没有半分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片洞悉一切的沉静。
她没有看那个被强光逼退、惊疑不定的鸭舌帽,仿佛那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她径直走到陈楚那布满蛛网裂痕的车窗前,屈起指节,在裂痕最密集的地方“叩叩”敲了两下。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玻璃的呻吟和远处黑车凄厉的警报声。
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陈楚布满血丝的眼睛隔着裂痕与她对视。车库浑浊的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金属摩擦后的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她身上的冷冽气息。
“陈楚?”女人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没有丝毫寒暄,直抵核心,“想摆脱这种阴沟里的臭虫,还是想继续当动物园里供人围观的猴子?”
陈楚瞳孔猛地一缩。喉间的剧痛似乎被这直白到近乎羞辱的质问刺得更加尖锐。动物园的猴子?十年雪藏,他何尝不是被关在名为“遗忘”的笼子里?如今翻红,不过是换了个更热闹的笼子供人指点评判!他死死盯着车外那双平静却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狼狈的眼睛,嘶哑的声音艰难挤出:“你…是谁?”
女人微微歪了下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近乎不存在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嘲讽:“苏晓。你未来的经纪人。”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陈楚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喉结,补充道,“如果你这副破锣嗓子,还值得我投资的话。”
“经纪人?”小杨忍不住失声,“我们没……”
“你们当然没有。”苏晓打断她,目光依旧锁在陈楚脸上,仿佛在评估一件布满裂纹却依旧倔强的瓷器,“你们只有一群被热搜冲昏头脑的蠢货,和一个快被榨干成废品的歌手。”她的目光锐利如针,刺向陈楚,“前公司‘星耀’的‘反陈联盟’已经拉拢了三个资本方,准备在决赛夜送你一份大礼——让你彻底失声,或者身败名裂。而你,”她冷笑一声,“还在纠结下一首歌的Key要不要降?”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陈楚心上。反陈联盟?决赛夜阴谋?星耀的反扑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被彻底看穿的狼狈,在胸腔里翻涌。十年沉寂磨出的不仅是实力,更是对娱乐圈黑暗近乎本能的警惕。这个女人,出现的时机太过诡异,知道得又太多!
“我凭什么信你?”陈楚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戒备和审视。
苏晓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从风衣内侧口袋掏出一个薄薄的黑色信封,动作随意得像抽出一张纸巾。她没有递给陈楚,而是用两根手指夹着,轻轻从车窗缝隙塞了进来,精准地落在陈楚的腿上。
信封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标识。
陈楚盯着它,如同盯着一条盘踞的毒蛇。几秒后,他才缓缓拿起,指尖能感觉到里面硬物的轮廓。他拆开封口,抽出的不是纸,而是一张边缘被切割得异常锋利的黑色金属卡片。卡片正面,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沉。他下意识地翻转卡片。
嗡——
卡片背面瞬间亮起幽蓝的微光!光芒并非静止,而是快速流动、重组,几秒内,凝聚成一行行清晰的、不断跳动的电子文字:
目标:陈楚
合约方:星耀娱乐 & 关联资本方(代号:黑石、磐石、金鼎)
行动代号:哑火
执行节点:《巅峰对决》总决赛 林星宇演唱时段
执行方案:
1. 声波干扰器植入舞台监听音箱(已就绪)
2. 舆论引爆点:陈楚过往“抄袭”争议升级(素材已投放水军矩阵)
3. 医疗事故预案:喉部喷雾替换(药剂:LY-7,可致声带永久麻痹)
倒计时:71小时58分22秒…21秒…20秒…
冰冷的数字无情跳动,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精确地切割着所剩无几的时间!
陈楚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巨大的震惊而缩成针尖!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神经!声波干扰、舆论抹黑、甚至要直接毒哑他?!星耀和那些资本,竟已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他捏着卡片的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脆响,手背青筋根根暴起。愤怒如同岩浆在血管里奔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剧痛嘶吼出来!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这张卡片本身——这绝非普通情报!这种即时跳动的倒计时、这种诡异的材质和显示方式……这属于一个完全超出他认知范畴的层面!这个苏晓,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苏晓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仿佛刚才丢出的不是一颗毁灭性的炸弹,而是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信了吗?”
陈楚猛地抬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车窗外那张冷冽的脸。愤怒、惊骇、以及一丝绝境中看到微光的孤注一掷,在他眼中疯狂交织燃烧。他没有回答信或不信,那嘶哑的、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一字一句砸向苏晓:
“你……要什么?”
苏晓迎着他燃烧的目光,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清晰了一瞬。她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却越过陈楚,投向车库外那片被撞开出口后露出的、依旧浓稠的黑暗。
“我要的,是让那些把你关进笼子、又妄图打断你脊梁的人……”她缓缓开口,声音冷得像北极冰原的风,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碰撞的回响,“亲眼看着你,怎么用这副他们眼中的‘破锣嗓子’,把他们的金銮殿——撕、个、粉、碎!”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陈楚脸上,那双冰封的眼眸深处,似乎燃起了一点幽暗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火星。
“陈楚,告诉我,”她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清晰地送入陈楚耳中,也像一把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你准备好……离开动物园了吗?”
车库深处,被撞开的出口外,是无边的黑暗。但那黑暗中,似乎又蛰伏着通往未知战场的隐秘入口。陈楚捏着那张冰冷刺骨的金属卡片,喉间的剧痛仿佛被一股更灼热的洪流暂时压过。他看着苏晓眼中那簇幽暗的火,答案,在死寂的废墟与刺鼻的硝烟味中,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