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园小筑的老梅枝干在寒风中发出细微的呜咽,陈楚指尖抚过被自己砸出凹痕的麦克风金属外壳,冰凉的触感直透心底。梅清秋将一杯滚烫的枇杷茶推到他面前,氤氲热气模糊了老人锐利的眼神:“破阵易,立心难。你那首《秦阵》砸碎了资本给年轻人套的枷锁,可砸碎之后呢?废墟上能长出什么,才是真章。”
窗外,城市霓虹在雪夜里流淌成一条浮华的河。陈楚想起半决赛后柳霏躲在后台颤抖的肩膀——那不仅是胜利的激动,更是被“星耀”经纪人堵在化妆间威逼利诱后的余悸。“唱得再好也是给陈楚当垫脚石”、“签过来就是下一个顶流”、“违约金我们三倍付”…资本的手段从来直接又肮脏。
“他们想断我的根。”陈楚的声音比手中茶杯更烫。
“根?”梅清秋枯瘦的手指突然扣住他的腕骨,力道大得惊人,“你的根不在你身上!在那些娃娃的嗓子里,在他们骨头缝里还没被磨掉的血性里!《秦阵》是破阵炮,《传承》才是栽苗的锄!”
暴风雪席卷北京城时,“反陈联盟”的暗箭正精准射向楚门最脆弱的软肋。顶级会所包厢里,前公司副总王海平亲自给柳霏斟上82年拉菲,水晶杯折射着吊灯刺目的光:“霏霏啊,半决赛那首《秦阵》真是惊为天人!陈楚给你写的?可惜啊…”他惋惜地摇头,“这么好的苗子,被按在‘原创清高’的牌坊下活活耗死。”
柳霏盯着杯中晃动的血色酒液,指尖冰凉。桌上摊开的合约条款优厚得惊人:八位数签约金、S级综艺常驻、顶级时尚资源打包…经纪人凑近低语:“晨星娱乐的洛总说了,只要你点头,决赛夜就安排你和洛晨‘意外’合唱,热搜我们都买好了,#神仙同框#、#碾压原唱#…”
“陈老师他…”柳霏嗓子发紧。
“陈楚?”王海平嗤笑,“他连自己都保不住!‘原创之声’批文为什么卡住?他那些学员的商演为什么接连被退?醒醒吧丫头,娱乐圈只有站队,没有师徒!”
手机震动,屏幕上跳出陈楚的短信,只有一行排练厅地址和冰冷的时间。柳霏猛地攥紧酒杯,猩红酒液溅上雪白桌布,像一摊新鲜的血。
楚门排练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角落的寒意。柳霏蜷在旧沙发里,看陈楚用红笔在《传承》谱纸上划下凌厉的修改符号。他棉质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的小臂线条紧绷如弓弦,侧脸在灯光下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合约签了?”陈楚头也不抬。
“…没。”
“可惜了。”红笔在某个音符上狠狠打了个叉,“不然今晚能少个人分火锅。”
柳霏愕然抬头。陈楚终于扔下笔,拎起角落咕嘟冒泡的铜锅放到工作台上。辛辣鲜香瞬间弥漫,他掰开一次性筷子:“羊肉还是肥牛?麻酱调得不错。”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问天气。
滚烫的羊肉片裹着厚麻酱塞进嘴里时,柳霏的眼泪毫无预兆砸进碗里:“他们…他们说决赛夜要让我和洛晨合唱,踩着你上位…”
筷子顿在半空。陈楚看着锅里翻腾的红油,忽然问:“知道梅老为什么收我么?”他捞起一片煮老的青菜,“他说我嗓子里的血腥味还没被名利场洗掉。这十年…”他嚼着菜叶,声音混着食物模糊不清,“我像守坟一样守着这点血腥味,就怕它没了,我就真死了。”
他推开碗,直视柳霏通红的眼睛:“现在他们想把你嗓子里的血腥味换成香水味。你选哪个?”
排练厅死寂,只有铜锅沸腾的咕嘟声。柳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半决赛唱《秦阵》时那种撕裂喉咙的灼痛感突然卷土重来——那不是痛苦,是活着的感觉。她抓起谱架上被陈楚打叉的谱纸,哑声问:“这句副歌转调…您说怎么改?”
凌晨三点,暴风雪拍打着玻璃窗。陈楚在钢琴上弹出几个沉重的和弦:“这里,加一段秦腔哭音。”他手指重重砸向琴键,“不是戏腔装饰音!是真正从黄土坟包里刨出来的悲怆!”
柳霏闭眼开嗓,声音单薄飘忽。陈楚猛地按住她颤抖的肩胛骨:“腰塌了!秦腔的劲从脚后跟贯到天灵盖!你外婆哄你睡觉的船谣呢?把它想成裹脚布缠着你的魂!”他手指在她脊柱上重重一划,“从这儿,撕开!”
一声凄厉的“哎——哟——”破喉而出!带着江南水汽的柔婉被秦腔的砂石磨出血丝,像新笋顶开冻土!柳霏浑身剧颤,脚下一软被陈楚铁钳般的手架住:“就是这口血气!记住了!”
决赛前夜,排练厅灯火通明。李默的编曲工作站上音轨密布如星图:赵小岸贡献的陕北腰鼓采样成为节奏脊梁,吴越编写的电子脉冲如同血脉搏动。林晚晴将陈楚手写旋律输入电脑时,忽然愣住:“老师…这段主歌…是您十年前被雪藏时写的?”
陈楚没说话,从琴凳下拖出蒙尘的铁盒。泛黄的谱纸上,《未命名》的旋律骨架竟与《传承》的主歌有七分相似,只是更青涩更绝望。柳霏接过谱纸,看到页脚一行小字:“2005.12.3 雪夜 地下室 暖气又停了”。
“当年写它,是想在冻死前留点声音。”陈楚手指拂过发霉的纸页,“现在给它续命的人来了。”他将谱纸郑重放到柳霏掌心,“撕了改,砸了重写,随你。只有一条——”他目光扫过所有学员,“别把这十年…我的,你们的,熬出来的骨头渣子,换成流水线上的糖精!”
空气凝固。柳霏突然抓起红笔,在那段旋律上狠狠划了个叉!在众人惊愕中,她冲到键盘前弹出一串清亮如溪的旋律:“加这个!您当年等的是春天,我们现在…”她回望陈楚,眼睛亮得灼人,“要把春天喊出来!”
钢琴、腰鼓、电子脉冲轰然碰撞!陈楚沉寂十年的旋律碎片被这群年轻人用热血重新浇筑,长出新的枝桠。排练厅仿佛在燃烧。
决赛直播前两小时,“反陈联盟”的杀招终于显露。沈岩冲进化妆间时脸白如纸:“洛晨团队刚放消息,决赛要唱《传承》的英文改编版!通稿全在吹‘文化国际化’!”
镜子前,陈楚正给柳霏整理衣领。少女身体明显僵住。“怕了?”他捻平她领口褶皱,“当年他们把我歌改成口水情歌捧新人,我掀了录音台。”他拿起梳子蘸水,将她鬓角碎发抿到耳后,“知道梅老怎么说?唢呐吹到巴黎也得是黄土味!该怕的是他们——”
直播倒计时十分钟,舞台通道幽暗如墓道。柳霏攥着陈楚的袖口不停发抖:“老师,我…”
陈楚忽然掰开她手心,塞进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那支砸变形的麦克风。“我的骨头给你撑腰。”追光亮起的刹那,他猛地把柳霏推向光芒万丈的舞台,“去!把咱们的春天吼出来!”
巨大的环形舞台中央,十二面中国鼓围成古老的祭祀阵型。一束冷光打下,柳霏素衣赤足立于鼓阵中心,怀中紧抱陈楚那支伤痕累累的麦克风。
鼓槌落下!
“咚——”
沉重的单音如远古的心跳。冰屏上陡然裂开无数道蜿蜒的纹路,如同干涸大地。
柳霏开嗓,声音带着陈楚式的砂石感:
“土里埋着 未冷的火——”
鼓点加入,腰鼓的粗粝节奏与电子脉冲交织。她足跟跺地,腰背发力,秦腔的悲怆混着吴语呢喃冲天而起:
“血未凝!骨未朽!等着破晓的风——!”
就在高音将裂时,所有灯光骤然熄灭!观众席响起惊呼。黑暗中,一道嘶哑如砂纸磨铁的声音从最高处观众席炸响:
“天——亮——嘞——!”
陈楚立在观众席最高点,手中火把轰然点燃!
鼓阵中央的柳霏应声仰头,清亮的高音如利剑劈开黑暗:
“传——!”
火把依次传递!李默、林晚晴、赵小岸…楚门所有学员擎着火把从观众席四面走来。鼓点越来越急,火光照亮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
最终合唱如海啸般席卷全场,新生的旋律裹挟着陈楚十年前埋下的火种,在冰屏上燃出燎原之势:
“千江有水千江月——”
“万火传薪万火明——!”
最后一句,柳霏将陈楚的麦克风狠狠怼进面前立麦。金属撞击的爆鸣声中,所有火把同时掷向舞台中央!
火光冲天的刹那,导播切到评审席——魏延东教授缓缓起身,向着舞台中央那片燃烧的光明,郑重地行了一个古礼。
通道阴影里,洛晨团队准备好的英文版伴奏带,被经纪人悄悄塞回了背包最底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