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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排的喧嚣散尽,最后一批工作人员互道着辛苦离开,国家大剧院恢弘如苍穹穹顶的演播厅渐渐沉入一片暖黄灯光浸润的静谧。巨大舞台空阔得能听到呼吸的回响,陈楚独自立于舞台中央,微微阖眼,并未离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数小时前挥毫泼墨时,那特制浓墨温凉而沉重的触感,以及笔走龙蛇时宣纸特有的、纤维轻微摩擦的沙沙声——那声音钻进耳膜,竟比任何乐器伴奏都要刻骨铭心。

一种迥异于音乐的“节奏”在静默中悄然成型。是墨迹从饱含水分到逐渐干涸的时间感,是笔锋转折处蓄势待发的力量积蓄,是运笔轨迹在空中划过的、肉眼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韵律线。

他蓦地睁开眼,眸底澄澈如洗,刚才沉浸练习《墨舞丹青》时那近乎神魂剥离、与古老技法融为一体的玄妙状态悄然退去,留下的是亟待表达的热切冲动。

“楚哥?还没走?”助理小唐的声音从侧幕小心翼翼地传来,带着点担忧,“熬了大半宿了,回吧?明天首演才是重头戏。”

陈楚转身,脸上看不出丝毫疲惫,反而有种奇异的、燃烧般的光彩。那光彩来自于一种纯粹的创作激情,纯粹到超越了身体机能的限制。他大步走到控制台旁堆积如山的道具箱前,那上面随意铺展着几张刚刚试笔挥就的宣纸——墨痕蜿蜒虬劲,似奔涌山峦又似怒卷狂涛,力透纸背!

他指着其中一张墨色最为淋漓酣畅的作品,那大片的墨块在边缘不规则地洇开,宛如混沌初开,中央却因力道的瞬间收束凝聚成一道锋利如刀的裂痕。

“看到这个‘枯笔飞白’了吗?”陈楚指尖重重戳在那道裂痕般的墨线中心,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这不是画坏的瑕疵!这就是最精髓的力量爆发点!在舞台上,就在这里,”他的手指猛地向上空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仿佛要将那看不见的舞台空间撕裂开一道口子,“苏姐那个最难的‘云门大卷’空翻落下时,灯光要瞬间压暗到极致!舞台背景的巨幅投影同步切换成这片纯粹的、裂开的‘飞白’!音响里要配合上最尖锐的一声古琴‘煞弦’!然后——”

他猛地收声,胸腔微微起伏,眼中闪动着近乎狂热的艺术家锋芒。

“然后…然后一切骤然爆发,光、声、视觉、还有苏姐舞姿中的那股‘势’,和我的高音吟唱,全部汇聚成雷霆万钧的一击!对不对?”

小唐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具画面感的构想冲击得呆立当场,嘴巴微张,甚至忘了呼吸。他下意识地顺着陈楚手指的方向看去,舞台上那排复杂的升降设备仿佛也带上了即将石破天惊的轰鸣感。

“我的天爷…” 小唐喃喃自语,额头上甚至沁出了微汗,仿佛那尚未诞生的景象带来的震撼已提前作用于他的感官,“这…这想法太…太他妈‘神’了!光是想想,我这心都要跳出来!可…可行吗?”

“没有时间讨论可行。”陈楚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告诉徐导,我要马上做效果模拟。布光组!音响组!视效组!现在就给我方案!告诉他们,所有资源,所有通道,全部给我打开!这是最后的窗口期!”

他大步走向后台通道,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演播厅里撞击出回声。

“告诉徐导,”陈楚的背影消失在厚重的幕布前,最后一句带着灼热的意志穿透黑暗,“艺术,就该死在燃烧的路上!”

国家大剧院,巅峰之夜演播厅。比往常演出更早的时间,观众席已如沸腾的海洋提前涌起喧嚣的潮音。巨大的电子屏幕循环播放着预热短片——《墨舞丹青》的神秘剪影片段被反复推上各个平台热榜榜首。镜头中惊鸿一瞥:陈楚玄色汉服广袖挥毫泼墨,泼洒出的浓墨如瀑布般倾泻;苏清身着纯白舞衣悬在巨大特制宣纸前,身姿似墨魂笔妖。虽无全貌,但那冲击力极强的画面碎片,配合陈楚极具穿透力的吟唱片段,早已将期待值拉至顶点。

“前排!求问楚神今晚真能现场作画吗?那画面预告太炸裂了!”

“看小道消息说,苏清大神好像要用身体做画笔?”

“嘶——‘墨舞丹青’,光名字就一身鸡皮疙瘩!古典现代能这么玩儿?”

“赌五毛,今晚热搜预定:爆!陈楚苏清神仙打架!”

议论声浪中,演播厅顶棚所有照明骤然熄灭!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

万籁俱寂,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一秒,两秒,三秒…心脏被无形之手攥紧,所有嘈杂瞬间蒸发殆尽,只剩下黑暗带来的、如临深渊的绝对静默。

嗡——

舞台深处,一束冷冽到极致、细如发丝的蓝色追踪光陡然亮起!笔直如剑,精准地定在舞台最中心位置。光柱尽头,一滴饱满得随时要坠落的浓墨悬于空中,在蓝光下折射出沉重、深邃、仿佛吸纳了所有光线的幽暗光泽。

就在所有人的心弦绷紧到极限的刹那——

“咚!”

一声悠远而苍茫的编钟重音,挟裹着千年的风沙,撞破沉寂!

舞台中心的地板骤然沉降、滑开!随着沉缓的机械运作声,一座古朴厚重的巨大青铜鼎自地心缓缓升起!鼎身斑驳,爬满历史裂痕般的纹路,鼎口袅袅升腾起缕缕如魂的白烟。烟雾弥漫开来,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种混合着泥土、炉火、金属锈蚀,甚至……血腥气的、极其古老而沉重的气息。

“我的妈…”前排观众捂住鼻子,那味道竟带着穿透性的力量,直钻脑髓。

追踪光瞬间熄灭,浓墨消失在黑暗中!

“噌——”

一声裂帛般的古琴刮奏,尖锐,冰冷,带着金属杀伐之音!

冷蓝色的追踪光瞬间切换为纯粹的惨白!光幕如利刃劈开黑暗,骤然照亮立于青铜鼎之侧的身影!

陈楚!

一袭青灰色交领宽袖汉服,长发简单束起,垂落肩头几缕,面容沉静如水。他双手缓缓抬起,动作带着某种仪式般的庄重与迟滞。袖口滑落,露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他的动作轨迹像在水中负重前行,又仿佛正从尘封千年的泥沼中,极其艰难地拔出一柄凝固了时光的古剑!

白惨惨的光将他的侧脸映得冰冷坚硬如青铜雕塑,背景是高耸而压抑的、仅隐约现出狰狞纹路的巨鼎轮廓。一股令人窒息的、宏大而悲怆的历史厚重感,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前奏低回,古琴丝弦震颤,似暗夜呜咽。陈楚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从历史的罅隙中抽吸而来,带着沉重的叹息感。声带微微振动,起调竟是一种低沉、略带沙哑,仿佛从青铜纹路上磨砺出来的吟哦:

“砚池…墨海…未央夜,笔尖悬…千钧…重…”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力气从胸腔深处挤压而出,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声线奇异地沉潜下去,像低空盘旋的鹰隼翅膀掠过嶙峋的山崖。那声音仿佛不是从现代音响中发出,而是穿透演播厅厚重的墙壁,直接从遥远的时间长河彼端,裹挟着秦砖汉瓦的粉尘灌入耳膜!

嗡——

舞台上方,巨大的升降装置缓缓垂落一张顶天立地的、近乎透明的超薄特制宣纸!薄如蝉翼,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一片凝固的巨大水幕!

舞台另一侧,追光骤然打亮!

苏清!

一身宽大的纯白棉布水袖舞衣,未施粉黛,赤着双足。她周身素白,宛如一团不染尘埃的净雪。然而她的双眸紧闭,眉间紧蹙,脸上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痛苦之色。她纤细的身体在惨白的光柱中微微佝偻,双臂紧紧环抱自己,十指深深掐入手臂的布料,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担、无形的绳索死死缚住!

古琴的节奏陡然变得滞涩、沉重!鼓点沉闷地加入!咚!咚!咚!每一次都像敲打在观众绷紧的神经上!

“缚茧…自缚…心为茧,魂丝缠…不得…飞…” 陈楚的歌声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音色尖锐如针,带着灵魂被层层撕扯的凄厉感!高音并不追求持续的圆润,而是在最高点瞬间破开一丝干裂!仿佛被重重束缚的灵魂发出了困兽濒死般的尖啸!

就在这裂帛般的高音冲至顶点的刹那——

“吼——!”

陈楚喉头猛地挤压出一声绝非人类声带的、近乎野兽的、充满原始痛苦和挣扎的嘶吼!与此同时,他双臂灌足千钧之力,如同上古传说中撞向不周山的共工,以全身之势将手中沉重的狼毫饱蘸那不知何时已悬于纸边的巨瓮浓墨,狠狠地——拖笔!

“撕拉——!”

巨大的透明宣纸上,一道浓得化不开、宛如焦油般的巨大墨痕,被陈楚以狂野到极致的力量,斜贯拖曳!那墨痕带着沛然的、摧枯拉朽的破坏力,瞬间在纸面上撕扯开一道触目惊心的漆黑裂谷!

“啊——!”

几乎是同步!苏清爆发出穿透人心的尖锐嘶喊!随着这声嘶喊,她周身猛地一震!缠绕灵魂的无形丝线仿佛应声寸断!

她蜷缩的身体骤然舒张!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被瞬间释放!

白!

雪一般的白!

苏清的身体化作一团模糊的白影!她没有像寻常舞者那样选择曲线柔美的滑步或飘飞,而是带着一种冲破一切牢笼的狠绝和凌厉!

蹬!蹬!蹬!

急促而重如擂鼓的踏地声从她赤足之下爆响!如同奔马踏破冰河!她以极致的直线速度,宛如一颗愤怒的纯白彗星,蛮横地、笔直地撞向那道被陈楚撕裂开的、狰狞的黑墨深渊!

视觉的冲击恐怖绝伦!

代表光明的“白”,以最纯粹、最猛烈的方式,狠狠撞向象征着束缚与痛苦的“黑”!

“砰——!”

沉闷的撞击声通过麦克风扩散!

苏清的身体精准地冲入那墨痕裂口中心!纯白的舞衣瞬间被浓黑浸染!

然,那不是黯淡!那是涅盘!

就在身体接触墨痕的瞬间,苏清拧腰急旋!高速旋转带起的气流搅动漫天的墨气与水袖飘舞!在观众看来,她那猛烈一撞之后非但未停止,反而借助撞击的动能,如同陀螺般在墨痕最浓郁处急速自转!

旋转中,她早已被墨浸透的下半身甩出无数飞溅的墨点!那不是点!那是一个个炸裂的黑色旋涡!墨滴如暴雨般泼洒在巨大的纸幕上、舞台上!在她自身高速旋转形成的离心力下,这些炸开的墨迹竟然没有融合成糊状,反而形成了无数向外放射的、刺眼锋利的墨线!

哗啦——

巨大的“水幕”宣纸因她的猛烈撞击与旋转而剧烈震颤!嗡鸣不止!

追光骤变!由惨白转为流动的赤金!强光骤然打在她自转的身体上!

白与黑在她身上交织搏杀!

她自转的身体带起的风,也带动了宽大的水袖。水袖如两条疯狂的白色巨蟒般向外甩开、抽打!每一次抽击,都精准地落在陈楚刚才那道巨大而粗犷的撕裂性墨痕两侧!

啪!啪啪啪!

迅如疾电!带着撕裂空气的音爆!

苏清像一只被巨钉钉在风暴中心的凤凰,双腿扎根墨渊疯狂旋转,上身则在高速旋转中爆发出一次次近乎自毁式的、大开大阖的甩袖、砸袖!宽大的白色水袖每一次抽击,都狠狠拍打在巨大宣纸粗糙的纤维表面!那布料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她不是在拍打!她是在用整个身体的力量,如沉重的鼓槌敲击大地,要将那些沉淀的、僵化的线条彻底砸碎!重组!

而她每一次沉重的拍击落地,陈楚胸腔深处便炸裂般共振出低沉、厚重如大地脉搏的吟哦!

“魂挣脱…墨做骨…水为脉——”

那声音不再是单一的男声,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大地下传来的、厚重叠音的金属混响!如同万吨青铜编钟被神力敲响!每一个音节都沉重得砸在心坎上!演播厅的地板都在嗡鸣震动!

陈楚的歌声不再是从音响传出,而是从地脉深处、从骨骼里直接震荡出来!

视觉与听觉的巨浪疯狂冲刷所有人的感官!舞台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纯粹的白!暴烈的黑!苏清用身体和灵魂在燃烧!在撞击!在解构!

此刻的舞台,不再是表演的场所。是灵魂挣脱枷锁的战场,是墨魂与舞魄共同撕裂重组规则的熔炉!每一次沉重的撞击和炸裂般的抽击,都仿佛砸在现场每一个观众的心脏上!那强烈的共振感,让前排的人甚至感觉坐椅在无法抑制地颤抖!

“痛快!!”台下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吼爆开。但那声音很快被更狂暴的音浪淹没。

巨幅宣纸上,原始的黑与狂暴的白已在一片混沌的交战中渐渐融合、沉降、成型。粗粝的、充满原始力量感的骨架线条开始在宣纸下端堆积、蔓延,如同大地上隆起的、饱含力量的脊梁山脉。

古琴的音色骤然变得清越明亮,丝弦拨动,如空山新雨滴落深潭,叮咚作响。节奏也从之前的沉重滞涩,转为一种蜿蜒流淌般的舒畅韵律。

一直如雕塑般矗立于舞台一侧的升降机构,此刻悄无声息地运作起来。

随着陈楚一声悠远而空灵的咏叹:“山水…自生…笔下魂——!”

巨幅宣纸无声地向上升起!脱离了机械的桎梏,它终于展现出自身的轻盈与通透!宣纸本身带着极其精致的褶皱纹理,在舞台上方柔和的顶光照射下,光影在皱褶间流动,仿佛山间流转的岚霭薄雾。宣纸巨大而微妙的弧面微微拂动,宛若一幅巨大的、悬浮于半空缓缓展开的、饱蘸水墨即将挥毫的天然画卷!它不再是背景,它本身就成为这个玄妙舞台空间的一个决定性元素!

舞台上空的威亚系统精妙而无声地运作起来。几道极细的银色丝线,如同山间垂落的无形天梯,垂落到舞台各处。

苏清赤足点地,刚才挣脱束缚的狠厉与爆发已然沉淀。她的神情变得空灵而专注,仿佛与这片悬浮的画卷空间建立了某种神秘感应。宽大的、此刻已被墨浸染出深浅不一的灰白水墨色的水袖自然垂落。她微微踮起脚尖,身体轻盈地向上一提——

嗖!

没有惊人的破空声,没有华丽的转体,她的身体像是被山间的气流托起,极其自然而流畅地顺着几乎看不见的威亚轨迹,“滑”向那悬浮宣纸的特定位置!那姿态轻盈得仿佛御风而行,又带着行云流水般不可捉摸的“游动”韵律!

陈楚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介入,那是一种引导,一种空间定义的宣示:

“起笔——落于…烟云…动魄时!”

苏清的身姿刚在宣纸前方一臂之距悬定,下方舞台深处,数个事先布置好的特制雾化喷嘴瞬间无声启动!一团团浓重但极为湿润、饱含墨韵的黑色烟雾,以一种极为精准的速度和轨迹,贴着舞台表面滚滚弥漫开来!雾气并非散乱无序,而是在预设的风力引导下,迅速在苏清悬停位置的正下方,形成一片浓淡得宜、仿佛酝酿着万千笔触的墨色云海!

浓墨般的黑雾在下方翻滚沉浮,宛如天地初开的混沌!上方是悬浮的、等待落笔的巨大宣纸!而苏清,恰如立于天地笔锋之间的灵秀!这种空间的割裂与强烈的视觉纵深感,让整个舞台瞬间拥有了“天地”的宏大格局!

苏清微吸一口气,双臂舒缓却又极其控制地抬起。被水墨晕染的广袖随着她手臂的划动,在空中拖曳出极其优美、绵长、充满内在张力的弧形轨迹。那动作优雅而缓慢,如太极起手,蕴含着难以言喻的“蓄势”。

“呵——!”

一声清越婉转、如凤鸣九霄的喝气之声,从她喉间迸发!

就在这气息迸出的瞬间,她悬空的身体猛地一转、一送!双袖凝聚了她全身精纯的舞力与气劲,如同两支饱蘸了天地元气的巨大毛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狠狠地“点”向下方的墨色云海!

噗!

极其轻微而凝聚的声音响起。云海仿佛被无形的巨笔捅穿!她的袖尖精准地刺入墨云最浓郁之处!

收袖!

动作快如电闪!

带着破水而出、凝而不散的劲道!

两团凝结的、深黑如漆的墨团,竟被她那带着奇异粘性和吸附力的特制舞衣水袖,精准地“吸附”着,“带”出了翻滚的云海!深黑的墨团粘附在纯白水袖的袖尖,在舞台灯光下闪烁着浓重幽邃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光泽!随着她的动作,一滴墨汁带着沉甸甸的质感,从袖尖滴落,划出一道短暂的黑色弧线,坠入下方的云海之中,荡开一圈微澜。

“哇……”台下倒吸冷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这才是开始!

苏清悬停的身姿再次灵动旋舞!每一次旋动、下落、回环,她的水袖都精准地刺入云海中不同墨韵浓度的位置!一“点”、一“勾”、一“提”、一“带”!每一次袖锋沾墨,都带出浓淡各异的、活灵活现的墨痕!

而那些被她“带”出云海的墨团,在她行云流水的舞姿带动下,被赋予了磅礴的生命力!随着她水袖的挥洒甩动,粘附的浓墨被迅速甩落在悬浮的巨大宣纸上!这些甩出的墨点不再零散,它们在苏清精妙至极的控制下,精准地落在了宣纸上预设的、对应山水画骨骼脉络的关键位置!

啪啪啪啪——!

密集而清脆,宛如雨打芭蕉!

浓墨点在纸面,如同活物般顺着宣纸的纤维纹理,在极短的时间内向四周晕染渗透!一朵!两朵!三朵!十朵!……深黑、焦浓、重黑……大小各异、形态生动的墨梅、苍劲的松叶、嶙峋的山石轮廓……如同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在这天地的画布上争先恐后地怒放、挺立、生发!

整个作画过程在悬空状态下完成,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苏清的身影在悬浮的宣纸与下方墨云之间灵动穿梭。她已不仅仅是舞者!她是天地间执笔的精灵!是造化的信使!每一次沾墨、提笔、点染、甩开、停顿、勾勒,都完美契合着陈楚那穿透时空般旋律的每一次转折、每一次升落!

陈楚的歌声已臻至境。他的声音不再是单一的乐器,更像是整个空间的核心共鸣器,引领着一切元素的律动:

“点染勾皴…化万物!提按顿挫…写乾坤!”

他的唱词已简化为气韵和意境的勾勒,具体的技法名称此刻反而成了画龙点睛的咒语!每一个技法名词吐出,都恰好与苏清悬空状态下最核心、最具神韵的那一笔落点精准合拍!点染!勾皴!提笔!顿挫!…苏清的每一个最具张力的核心动作都仿佛被这歌声赋予了终极的意义!

“嗡——!”

就在这时,舞台下方传来一阵持续而低沉、如同大地深处熔岩涌动的机械启动声!轻微的震动感迅速从足下传来!

下方翻滚的墨色云海,以及上方悬浮的巨大宣纸及其上疯狂生长的墨痕,竟开始以苏清悬停的舞姿为轴心,极其稳定地、整体地逆时针缓缓旋转!

舞台本身在旋转!如同一个巨大的、缓慢转动的圆盘!而苏清与陈楚,如同在宇宙洪荒的漩涡中心舞动、吟唱!整个空间不再是静态的舞台,而是一个流动的、三维的巨型水墨装置!

“天!地在转!”观众席有人失声惊呼。

“不是地在转!是整个……整个世界在转?!”旁边的人语无伦次,声音发抖。

舞台上旋转的意象越来越清晰!苏清的双袖沾满了墨,她在旋转中姿态变幻,或独立、或飞腾、或斜倚!她水袖的每一次大幅度铺展、每一次精妙的弹点,都对应着宣纸上被甩墨后迅速晕染成型的、更加复杂精巧的画卷:蜿蜒奔流的江河、层峦叠嶂的青色远峰、云雾缭绕的山林茅舍、傲立危崖的苍松虬枝……笔墨飞扬!千里画卷在旋转舞动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延展!

而背景那巨幅宣纸上,早已不再是静态的展示。投影设备在舞台旋转的同时启动!那些早已拍摄好、制作完成的、精妙绝伦的实景山水影像片段,在极短的时间内被解析、切片,再以毫秒级的精准度,与宣纸上苏清甩墨形成并正实时晕染的墨痕——进行着匪夷所思的动态贴合!

投影不再是呆板的背景板!它是活的!苏清舞袖甩落的深墨点在山脚,对应投影的巍峨山体立刻显现出凝重苍茫、飞鸟难越的质感和逼真气象!她的浅墨勾勒出峰峦脉络,投影中瞬间便叠加进瀑布飞流直下、水汽蒸腾的壮阔景象!她的手肘带起的一抹淡淡的飞白扫过纸面空白处,投影立刻无缝嵌入一片渺渺茫茫、烟波浩荡的湖光天色!甚至有细微的凉风水汽从舞台特定角度弥散而出!

“水…有水汽!”有人惊觉。

“瀑布声音也变了!”

墨痕,舞姿,投影山水的具体图像变化,三者以精密到分毫不差的节奏和空间位置,完全融为一体!每一笔甩落的墨,都在宣纸上晕染生长的同时,精准地在投影上引导、生成、契合、共生出一片对应的、充满无限细节和意境的动态实景!这是墨痕与光影的交响!舞蹈与造化的合谋!

“神乎其技……神乎其技啊!”前排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激动地抓住座椅扶手,身体前倾,嘴唇哆嗦着,眼中满是对这艺术奇景近乎顶礼膜拜的惊骇与狂喜。

旋转!持续而稳定的旋转!

舞台如一个巨大的文化魔方,在陈楚和苏清的掌控下缓缓转动。苏清的身影在纸幕与空间构成的迷宫中舞动,每一次水袖的挥洒都带起一片墨痕的生发。她不再是为舞蹈而舞,更像是为完成一幅悬浮于整个空间、包罗万象的流动画卷而存在的灵魂画师。那巨大的宣纸上,千里江山的壮丽意象已初具规模,投影技术的精妙贴合更赋予了它近乎无限的真实细节。

舞台边缘,几根原本细不可察的威亚绳索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近乎月华的柔和光晕。这光晕并不刺眼,反而在巨大舞台的旋转中划出几道优雅而迷离的轨迹。

陈楚的声音在古琴渐强的弦音衬托下,变得宏阔而悠远:

“一笔挥…开…万古愁!”

最后一个“愁”字出口,并非爆破,而是以一种绵长如缕、穿透云霄的姿态,直上天际!

嗡!嗡嗡——!

随着这直击云霄的歌声,巨大的舞台猛地一震!一股奇异的能量感瞬间扩散开来!苏清悬空的身影骤然停顿,但并非僵直,而是凝固在一个极具张力的瞬间——右手水袖高高向上扬起,指尖仿佛要触碰穹顶,左袖则斜向下指!整个人呈现出一个大开大合的倾斜姿态,宛如即将乘风归去的飞天!

与此同时,一直弥漫于舞台中部、提供“墨云”的黑色雾气装置被精准关闭。一股全新的、无比浓郁却瞬间充斥整个空间的奇异气味轰然爆发!

松烟墨的沉郁醇厚气息!深山老松在燃烧中被提炼出的魂魄!

带着矿物清冷的砚台气息!是冰冷的大地孕育的精华!

上好的、温润蕴藉的古老宣纸纤维气息!仿佛能吸走一切浮躁!

还有一缕极其清冽、纯粹到极致的、山涧清流的气息!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空山新雨后的泥土湿意!

这些混合的、却层次分明的气息如同爆炸般席卷全场!前排观众猛地吸气,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沉淀了无尽时光与文化韵味的洪流瞬间灌满了肺叶,直冲大脑!仿佛被强行拽进了某个古老的文人画室,又或是某个人迹罕至的山涧墨池旁!

“墨香!好浓的墨香!”有人失声叫道,声音因为那气息带来的强烈精神刺激而微微发颤,“是真的墨!不是假的!”这种嗅觉的真实感,远比视觉的震撼更能击穿心防!

就在这气息与苏清极限姿态定格的瞬间——

铮——!

一声凄厉高亢到令人心悸、仿佛能刺破耳膜的琴啸——不是正常的古琴演奏技法!那声音是弦在极度张力下濒临断裂的绝响!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惨烈与决绝!直冲云霄,盖过了所有的伴奏音乐!

轰!!!

与之同步!舞台下方猛然喷射出数道无比强劲、带着惊人冲击力的高压墨烟!这不再是之前温和如云的气息,而是真正的喷射!漆黑如墨的烟气如同愤怒的墨龙,狂暴地、迅猛地向上空喷射!目标——正是舞台穹顶!

而苏清那高高扬起的右手水袖,以及她脚下踩踏的那道散发着月华光晕的威亚绳索,恰好处于这股狂暴墨烟的喷射路径之前!

那景象恐怖而壮丽!

墨龙般的烟柱撞上苏清高高扬起的水袖!那纯白的、被先前墨点晕染的袖料瞬间被彻底染透!更惊人的是,她脚下的威亚绳索也瞬间被墨烟吞噬!墨色顺着威亚绳索上那淡淡的月白光晕,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高处的穹顶蔓延攀爬!瞬间在观众头顶的高空形成了一张覆盖全场穹顶的、巨大而狰狞的——墨网光斑!

轰!轰!轰!

墨烟持续喷射!光网在墨的覆盖下闪烁着幽暗诡异的红光!

整个演播厅的穹顶,被这突如其来的“墨网”笼罩!红光在墨网上流转跳动,宛如血管中流淌的岩浆!又仿佛被禁锢了万年的怨毒诅咒刚刚冲破封印,在笼罩整个天空的血墨蛛网中愤怒流淌、挣扎咆哮!

红光在覆盖穹顶的墨网中翻滚肆虐,宛如熔岩在黑色岩层下奔流!一种极致的暴力美学夹杂着古老巫蛊图腾的森然气息,沉重地碾压下来!前排观众甚至有人本能地缩了下脖子,仿佛那翻滚的“墨网”随时会滴落下带着远古诅咒的污秽墨汁!一种源于基因深处的、对禁忌力量的恐惧被瞬间唤醒!

“啊——!”

一声发自苏清灵魂深处的、凄厉到极致的呐喊冲破声场的限制!

这声尖叫仿佛带着实质的声波利刃!它不再是痛苦,而是一种与那禁锢整个空间的“墨网”殊死对抗的宣言!

咔嚓——!

一声刺耳的、如同琉璃碎裂的巨响!震撼全场!

舞台上空那巨大的、旋转中的威亚轴心装置——那连接着苏清身上数道威亚、承载着整个空中舞台核心的银色枢纽——竟在这呐喊声中轰然爆裂!

不是松动!不是断裂!是真正的爆裂!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刺眼星火光的合金碎片,如同微型流星群般,在喷涌而出的高压白色气流的裹挟下,向四面八方狂飙喷射!

碎片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啸音!

白色气流翻滚着如同小型蘑菇云瞬间腾起!

那景象如同微型的工业爆炸发生在舞台核心!惊心动魄!视觉刺激达到了恐怖的程度!

哗啦——!

随着核心枢纽的爆裂,那原本牵引着巨大宣纸的所有威亚绳索,瞬间如同被抽去了脊梁的长蛇,猛地松弛、垂落!带动着整片覆盖整个舞台前端的透明宣纸幕布,在一阵巨大的抖动中,如同崩塌的悬崖,轰然向下砸落!

苏清!她身上的威亚虽然还连接着其他支点,但随着主轴的崩塌和绳索的骤然松弛,她的身体像一个失去了所有牵扯力的提线人偶,猛然一沉!随即被几股紊乱的力量拉扯着,以完全不受控制的姿态在空中翻转!她的纯白衣裙在混乱的气流和墨烟中疯狂舞动,如同绝望飘摇的白色蝶翼,眼看就要被下方混乱落下的、巨大的、带着尚未完成水墨画作的宣纸幕布砸中、彻底吞噬!

“苏清——!”后台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舞台事故带来的冲击,瞬间击碎了之前所有精心构筑的艺术幻想!

千钧一发!

那巨大宣纸如断裂的冰崖般砸落!

苏清失控的身体在紊乱的威亚中翻滚下坠!

整个演播厅陷入一片惊恐的尖叫!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

一道身影!

一道青灰色的身影!

如同离弦之箭,撕裂混乱的气流和弥漫的墨雾,带着决绝的爆发力,从舞台的一侧边缘——斜刺里狂飙突进!

是陈楚!

没有威亚!没有保护!他完全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在光滑的舞台平面上爆发出了极致的速度!身体前倾到了与地面几乎平行的角度!像一柄贴着地面极速飞行的长枪!目标——正是苏清即将被巨幕吞噬的坠落点!

他的动作精准得如同预先演练过千百遍!

在即将与坠落的苏清以及砸下的巨幅宣纸相撞的刹那——

“嘭!”

陈楚双腿狠狠地蹬地!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中猛地旋身跃起!如同一只在暴风中寻找依托的隼鸟!就在这旋身的半空中,他强壮有力的左臂闪电般伸出!时机、角度、力量控制得妙到毫巅!

一接!

一带!

一旋!

借着身体旋转的离心力,他没有丝毫停顿地将苏清失控翻滚的柔软身躯,以无比流畅的弧线轨迹,如同掬起一捧无暇的清泉般,稳稳地、轻柔地“兜”入自己的臂弯之中!

卸力!

转承!

落地!

脚下微退两步,稳稳站定!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无懈可击!宛如惊雷之后的春雨,于无声处化解崩山之力!

“呼……”一阵劫后余生的后怕叹息声在现场弥漫开来。

然而!陈楚并未停顿!

就在他接住苏清落地、卸去冲力站稳的同一时间,他仿佛早已洞悉接下来的一切节奏——他搂抱着怀中惊魂未定的苏清,身体顺势继续旋转!

这一旋,带动着苏清的身体也跟着侧向旋转,从背对他变成了与他同向!

与此同时,陈楚的右手早已伸出,五指箕张,以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带着奇异引导力的姿态,准确无误地抓住了苏清那在坠落中被气流吹得飞散、此刻正从她肩头滑落的纯白水袖末端!

这不是单纯的搀扶!这是艺术指令的再启动!

陈楚的目光锐利如电,穿透了眼前尚未散尽的混乱烟尘和碎片,直直地落在舞台核心,落在那爆裂的主轴周围缭绕的、翻滚的、尚未消散的白色高压蒸汽团上!那翻滚的白色气团,在爆裂后的短暂平静中,正诡异地呈现出某种混沌未开、但又蕴含勃勃生机的流动轮廓!

在陈楚眼中,那绝不是事故后的狼藉!那是天地初分时,混沌未开的母气!是未曾在天地间书写过一笔的、纯粹的宇宙原初力量!是比宣纸更为原始、更为宏伟的画布!

舞台灯光师徐克几乎是凭借本能反应和肌肉记忆——在爆炸的白气涌出的瞬间、在陈楚如离弦之箭启动冲刺的刹那——已将最核心的一束纯金色、凝聚到极致的追光,“唰”地一声打了过去!

金光照耀!

翻滚的、巨大的白色气团被镀上了神圣的光轮!

就在这金光照亮蒸腾白汽的刹那!

陈楚动了!

他右臂灌注全身力量,猛地将苏清那只被紧紧握住的白色水袖末端,朝着那片金光笼罩的混沌气团中心——甩了出去!

不是温柔地递送!

是甩!如同挥动千钧重锤!是决堤的洪流找到了唯一出口的奔涌!带着撕裂一切阻碍、创造新生天地的无上意志!

“天——为——纸——!”

陈楚声如裂帛!高亢清越到足以穿透所有残留的杂音与恐慌!三个字,字字千钧!不是唱,是宣告!是宇宙初创时盘古开天辟地的第一声呐喊!

那被陈楚力量牵引、甩出的水袖末端卷着一团巨大的力道,精准而狂暴地抽打进入金光闪耀的白色蒸汽团中心!

“噗——!”

水袖接触气团的瞬间,那团因爆炸而形成、依旧保持着高度压力的白色蒸汽,如同被激怒的、滚烫的星河猛地抖动了一下!随即,更庞大的蒸汽被水袖强行搅动、引带!

呼——!

苏清整条巨大的白色水袖,竟然被这股喷涌而出的白色蒸汽洪流瞬间灌满!如同吹胀了一个至纯至白的气球!宽大的袖身迅速膨胀鼓起!变得饱满、圆润、充满了蓬勃升腾的力量感!那纯白的光芒在金光的照耀下,仿佛由虚幻的光凝聚成了实质的、可以触摸的琼枝玉树!

白色的蒸汽沿着被灌注鼓起的水袖,呼啸着向上涌!在苏清身体的上方、在那片象征着天地的空间之中——

呼啦!!!

一大片如同巨幅旗帜般的、无法想象的巨大纯净“纸幕”——完全由白色高压蒸汽凝聚而成!它在灯光的雕琢和金光的渲染下,薄如轻纱却又凝实如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散发着温润而神圣的光晕!这“天幕”悬垂在演播厅的上空,无边无际,浩瀚无极!

没有墨!

但陈楚握着苏清水袖的手猛地向下一沉!带动着苏清的身体也向下一沉!她的脚尖点地,腰肢拧动,整个人再次成为了力量的引导之核!

嗤——!

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仿佛热铁淬入冰水的声音!

一道极其浓烈、如同用世间最精纯的暗夜凝聚而成的、婴儿手臂粗细的墨线,从舞台上侧方某个隐藏的喷嘴中喷射而出!那道墨线如同天外射来的黑色陨星,高速、精准,带着摧毁一切虚妄的纯粹力量,划破空气,悍然刺向那块巨大无边的、神圣纯洁的“天幕”蒸汽!

墨线撞上天幕!

没有四散飞溅!

没有炸裂晕开!

而是如同最锋利的针尖刺穿最柔韧的玉帛!

一道笔直、锋锐、流畅到没有丝毫震颤的漆黑裂痕!在蒸汽凝结的无瑕天幕上,自上而下,一气贯之!

裂痕!

不是裂口!

是大道至简!是天理昭彰!是一笔撕裂虚妄!一笔划开混沌!一笔开辟鸿蒙!

一种绝对的、至高无上的、撕裂与创生同在的法则美感,取代了之前毁灭性的爆炸带来的恐惧!空间和时间仿佛被这一笔凝固!

演播厅内的空气彻底凝滞。所有观众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忘记了尖叫,忘记了动作,只是呆呆地、震撼地仰望着头顶那片巨大的、被一笔劈开的混沌天幕。那漆黑的裂痕仿佛成了连接真实与虚幻的唯一桥梁。

陈楚缓缓松开了握住苏清袖口的手。他后退半步,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悬垂天地的巨大“纸幕”和那一道贯通一切的墨线上。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某种尘埃落定、抚慰人心的力量,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穿透了这份寂静,像是在吟诵一首安魂的古老歌谣:

“…云开…雾散…见真容…”

演播厅死寂。

那道贯通混沌天幕的墨痕,如同创世纪的第一条法则横亘虚空。时间仿佛在那道裂痕的边缘凝固。

五秒。

十秒。

啪!

一滴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珠,从角落某位资深乐评人的下颚坠落,砸在铺着丝绒的座椅扶手上,声音轻微却如惊雷般撕开了凝滞的寂静。

轰!!!

瞬间迸发的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穹顶!整个国家大剧院的演播厅结构仿佛都在这沸腾的声波中微微震颤!掌声!尖叫声!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嘶吼与啜泣形成的巨大声浪,几乎要掀翻天花板!

“神迹!他妈的是神迹啊——!!”

“老子这辈子没白活!真他妈开眼了!”

“呜呜呜……陈楚苏清!牛逼(破音)——!!!”

人潮失控般涌向舞台边缘!前排的观众完全放弃了矜持,争先恐后地试图爬上那道象征着凡间与圣域的屏障,只为离刚才创造神迹的两人更近一些!无数手机疯狂地高举着、摇晃着,闪光灯如暴雨般疯狂频闪,试图将那尚未消散的白色蒸汽幕布和那道惊心动魄的墨痕永远定格。

“陈楚!!”

“苏清!!!”

“《墨舞丹青》!!!”

这三个名字被上万人的声带一起反复嘶吼、震荡、共鸣,变成了某种席卷一切、粉碎一切的集体狂热的咒语!声浪一遍遍冲击着耳膜,前排安保组成的人墙在巨大的推力下艰难支撑着,汗流浃背,面容扭曲。

就在这火山爆发的边缘——

嗤……

几声细微的液压装置泄压声响起。

笼罩穹顶的巨大蒸汽幕布,如同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解体、化作虚无。那道创世般的墨痕也随之渐渐淡去、隐没。

金红色的、温暖的、象征圆满的灯光如同初升旭日般,从四面八方温柔地洒落。驱散了最后一点爆炸带来的混乱阴霾和惊悸。

灯光中,陈楚垂手而立,微微喘息。一身水墨晕染的汉服此刻沾满了舞台烟尘和零星的蒸汽水渍,额发濡湿地贴在脸侧,带着力战过后的真实痕迹。他微微仰着头,目光似已穿越了演播厅的穹顶,望向无限虚空。那神色是疲惫的,但眉宇间涌动着的,是如同熔岩冷却后凝固出的、坚不可摧的、终于得以释放的通透!

苏清缓缓站起身,赤足踏在地板上残留的浅墨印中。她的白衣已是斑斓的画布,宽大的水袖破损了好几处,边缘挂着扯裂的丝缕。那疲惫如此真实,几乎让人感同身受那非人的体力消耗。她抬手,轻轻擦去沾染在脸颊侧的一道墨痕。指尖拂过脸颊,却无法拂去那双清亮眼眸中,此刻正在猛烈燃烧着、足以灼穿一切的——涅盘之火!那火焰是耗尽一切后、于灰烬中重新觉醒、彻底完成了内在蜕变的证明!

两人隔着三步的距离,同时转头。

目光在绚烂的灯光和尚未散尽的点点墨气中,无声交汇。

无需言语。

这空间内残留的每一缕墨的气息,每一丝舞台机械冷却的金属味道,每一道观众投射过来的、如同实质的狂热目光…乃至彼此身上那无法作假的汗水与尘埃,都是最震撼的勋章!

陈楚抬手,轻轻拂去袖口沾染的一块深黑污渍。动作间,那点深黑竟像有生命般,在他青灰衣袖上晕出一抹凌厉的水墨笔锋。他唇角勾起一个极度疲惫,却真正意义上卸下枷锁后的、无比放松的微笑。

尘埃落定,墨舞留痕。

这场仗,打完了。

整个艺术世界的地平线,都在此刻——重新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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