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的燕京体育场穹顶下,十万人的泪痕尚未干涸。陈楚站在舞台中央,怀中那面裂开的八角鼓还残留着三位老艺术家掌心的温度。周怀仁枯瘦的手拍在他后背的触感,如同烙铁般灼热。汗水和雨水浸透的白色背心紧贴皮肤,荧光涂料的墨迹已晕染成混沌的图腾,在强光下蒸腾着热气。
“楚哥,”耳麦里传来舞台总监紧绷的声音,“威亚组确认安全,升降台已就位,《孤勇者》灯光方案启动倒计时十秒。”
陈楚微微颔首。昨夜深城暴雨中撕裂的喉管还在隐隐作痛,但更深处却烧灼着一团火——那是唱罢《胡同儿》后,三位国宝级大师含泪击节时点燃的薪火。他放下裂鼓,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黑色威亚衣。金属扣环咬合腰腹的冰冷触感,与胸膛滚烫的图腾形成刺痛的反差。
九万观众仍沉浸在《胡同儿》带来的震撼余韵中,荧光棒汇成的星海缓慢摇曳。前排VIp区,星耀cEo赵强盯着手机屏幕上刚刚发出的通稿截图,嘴角勾起阴冷的弧度。那是他安插在威亚组的“钉子”半小时前发来的密报:【b区3号钢索已做手脚,承重极限下调30%,确保升至15米时崩断。】配图是一张被酸液腐蚀的钢索局部特写。
“升!”舞台总监一声令下。
四根钢索骤然绷紧!陈楚的身体被稳稳提起,向着三十米高的穹顶升去。舞台地屏上,巨大的孤勇者剪影随着他的升高同步延展,如同战神凌空。环形巨屏切换成俯瞰视角,整个体育场沸腾的星海尽收眼底。
就在升至十五米临界点的刹那——
“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炸响!陈楚身体猛地向右倾斜!右后方的钢索如同死去的蛇,软垂下来!威亚衣的承重带瞬间勒进腰腹,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整个体育场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监控台瞬间乱成一团!警报灯疯狂闪烁!
“b3索断裂!紧急制动失效!”
“备用索来不及切换!手动绞盘卡死!”
“楚哥卡在15米!倾斜角度超过30度!随时可能坠落!”
陈楚悬停在半空,如同风暴中折断翅膀的鹰。倾斜的威亚衣勒得他呼吸困难,身体仅靠三根钢索维持着危险的平衡,在三十米高空微微晃荡。狂风从穹顶敞开的通风口灌入,吹得他湿透的衣袂猎猎作响。低头望去,舞台缩小成一方惨白的光斑,九万张惊恐仰视的脸模糊成晃动的色块。
“放我下去!”陈楚对着耳麦低吼,声音因腰腹压迫而破碎。
“绞盘…绞盘被锁死了!”技术主管带着哭腔,“有人…有人改写了安全协议!手动解锁需要十分钟!”
十分钟?陈楚扯了扯嘴角,剧痛中竟浮起一丝冰冷的笑意。赵强这是要他在九万人注视下,像断线木偶般悬吊十分钟?还是赌那根被腐蚀的钢索能“意外”崩断,让他从三十米高空摔下去?
耳麦里突然传来刺耳的电流杂音,随即响起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机械音:
“陈老师,高空风光如何?现在认输,签了星耀的‘终身合作协议’,我立刻让钢索稳稳送你下去。否则……”声音顿了顿,恶意几乎要穿透电波,“您这金贵的嗓子,摔碎了可唱不了歌了。”
是赵强。他终于撕下了所有伪装,亮出了淬毒的獠牙。
陈楚闭上眼。鼻腔里似乎还残留着昨夜暴雨的土腥味,耳畔却响起十年前被雪藏时,蜷缩在胡同平房里听过的鸽哨——清越,自由,穿云裂石。他猛地睁开眼,一把扯下耳麦和缠在腰间的无线发射器!电子设备从高空坠落,在舞台地屏上砸出细小的火花!
整个体育场死寂!所有人都看到,高空中的陈楚,主动切断了与地面的最后联系!
“他…他要干什么?”后台,林芳指甲掐进掌心。
悬空的身影动了。陈楚深深吸气,不顾勒进皮肉的承重带,用尽腰腹核心力量,在倾斜30度的险境中,硬生生稳住了晃动的身体!他抬起右手,不是抓住救命钢索,而是握紧了悬在面前的备用麦克风——那是为高空唱段准备的定向收声麦,此刻成了唯一的武器。
没有伴奏,没有耳返,没有安全绳。有的只是三十米高空呼啸的风,和九万双惊恐的眼睛。
他开口了。
“都——是勇敢的——”
起音极低,带着砂砾摩擦般的粗粝,如同从深渊底部传来的闷雷。没有音响扩声,纯粹依靠肉嗓的原始力量,穿透狂风,沉沉砸向死寂的体育场!倾斜的身体让气息受阻,声音在最高处挤压出破风的嘶哑,却因这份真实的艰难,爆发出撼人心魄的力量!
“你额头的伤口——你的——不同——你犯的错——”
第二段主歌,他猛然仰头,迎着灌入口鼻的烈风,将声音强行推高!声带在极限处摩擦出金属般的撕裂感,如同锈刀刮骨!穹顶的强光灯打在他因用力而狰狞的脸上,汗水沿着紧绷的脖颈线条滚落,在三十米高空拉出转瞬即逝的银线!
这不是表演,是绝境中的血肉呐喊!
“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副歌来临!他左手死死抓住唯一稳定的前胸钢索,指节因用力而惨白,身体在狂风和失衡中剧烈摆动,如同怒海狂涛中的孤舟!歌声却在这极致的动荡中,爆发出火山喷发般的咆哮!“怒吼”二字被他以胸腔挤压出的、近乎爆破的嘶吼推上巅峰!那嘶吼带着血沫的腥气,悍然碾碎了所有风声与恐惧!
体育场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死寂被第一声抽泣打破,随即蔓延成一片压抑的呜咽。前排VIp区,昨夜被《胡同儿》唱哭的白发老者颤抖着掏出手机,点亮手电筒,高高举起。一点微光,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九万人的回应!无数手机屏幕亮起,汇成一片自下而上奔涌的光之河流,涌向高空那个孤绝的身影!
“爱你孤身走暗巷——”
陈楚的声音陡然一转,从咆哮化作钢铁淬火后的沉静。他不再对抗狂风,而是放松身体,任由钢索带着他在光河中微微摇晃。歌声沉入一种近乎耳语的温柔,带着历经风暴后的通透,穿透云霄:
“爱你不跪的模样——”
“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最后一句,不再是技巧的巅峰,而是灵魂的绝唱!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那片由九万人手机汇成的光之海洋!承重带深深勒入腰腹,鲜血渗出布料,在白色背心上洇开刺目的红痕!歌声在最高处彻底撕裂,破碎的尾音混着血腥味,如同陨落的星辰,坠入那片为他而亮的光海!
光河沸腾!九万人跟着那破碎却滚烫的旋律,用尽生命嘶吼合唱:
“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
“战吗?战啊!以最卑微的梦——!”
声浪如同实质的海啸,从地面冲向穹顶!陈楚悬在光河中心,被九万人的声浪托举。腰间的剧痛,高空的眩晕,在排山倒海的合唱中奇异地消融。他闭上眼,感受着声波穿透胸膛的共振,仿佛与十万颗心跳同频。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嗡——滋啦——!”
一阵尖锐到极致的电流啸叫,如同钢针般刺穿合唱!体育场所有扩音设备瞬间爆发出恐怖的白噪音!是隐藏音响矩阵中的次声波干扰器被远程激活!九万人的合唱被粗暴打断,无数人痛苦地捂住耳朵!
悬吊控制台前,技术主管老赵目眦欲裂地盯着监控屏——代表音响系统的所有曲线瞬间飙红!一个隐蔽进程正在疯狂吞噬系统资源,源头Ip直指星耀总部!“赵强!我操你祖宗!”老赵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高空中的陈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波攻击震得耳膜欲裂,身体猛地一晃!仅剩的三根钢索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最致命的是,次声波引发了人体内脏共振,他喉头一甜,一股腥热涌上口腔!
赵强要的不是他摔死,是要他在九万人面前失声!呕血!彻底崩坏“无修音王者”的神话!
千钧一发!陈楚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和血腥味瞬间压下了翻涌的气血!他睁开充血的双眼,目光如利刃般刺向下方那片因干扰而混乱的星海。没有麦克风?没有音响?那就用最原始的方式,让这血肉之音,穿透一切电子牢笼!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腔扩张到极限,对着那片为他而亮的光河,用尽生命中所有的力量,发出了一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纯粹依靠胸腔与颅腔共鸣的——战吼!
“啊——————!!!”
没有歌词,只有最纯粹的生命能量!声音如同无形的核爆冲击波,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穹顶的灰尘簌簌落下!环形巨屏的电路板爆出火花!那尖锐的次声波干扰,竟被这纯粹的人声能量短暂压制!
九万观众被这非人的声浪震得心神激荡!前排的声乐教授失声惊呼:“A2到c5!跨越三个八度的胸腔共鸣!这是人嗓能发出的声音?!”
就在这声战吼的余威中,陈楚的声音陡然沉下,带着撕裂后的沙哑与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暂时安静的体育场:
“关掉——所有——音响!”
指令如同惊雷!老赵瞬间回神,发疯般砸下总控开关!“啪!”所有扩音设备瞬间断电!体育场陷入一片绝对原始的寂静!风声,心跳声,衣料摩擦声,从未如此清晰!
陈楚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修饰,纯粹依靠肉嗓在三十米高空的自然传播,带着血沫摩擦的粗粝质感,却奇异地笼罩了整个空间:
“听——”
他微微侧头,仿佛在捕捉风中的回响。然后,他抬起手,指尖拂过虚空,如同拨动无形的琴弦:
“谁在——喊——”
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如同月光穿透云层。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星辰被点亮,在寂静的夜空中精准定位。
“快跑——孩子——快——”
第二句,他望向看台西北角——昨夜星耀雇人闹事的方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神秘的紧迫感,如同母亲在战火中的耳语。九万人屏住呼吸,仿佛真的听见了那声穿越时空的呼喊。
“硝烟中——的——歌——”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的铮鸣!他仰头望向穹顶之外的夜空,脖颈拉出决绝的弧线,声带在极限处挤压出带着血腥味的辉煌音色:
“是——冲锋的——号——!!!”
“号”字并非持续高音,而是在最高点瞬间爆破!如同烧红的铁钎捅穿冰层!与此同时,他双臂猛地向两侧张开,如同挣脱枷锁!腰腹间的鲜血在发力中喷涌,将白色背心染红大片!
这纯粹依靠人体发出的、未经任何电子染指的声音,如同创世之初的第一声呐喊,带着野蛮而神圣的生命力,轰然撞进每个人灵魂最深处!
“唱——!!!”陈楚对着九万人的星海嘶吼,嘴角还挂着血痕。
被点燃的十万个喉咙,爆发出山崩海啸的原始和声:
“爱你破烂的衣裳——却敢堵命运的枪——!”
“爱你和我那么像——缺口都一样——!”
没有伴奏,没有音响,只有十万个血肉之躯发出的生命共鸣!声浪不再是物理的震动,而是精神共振的狂潮!穹顶在声浪中震颤,钢索嗡嗡作响!次声波干扰器被彻底淹没,如同投入大海的石子!
悬吊控制台前,备用电源终于接通。老赵颤抖着手,将唯一一路不受干扰的、连接着高空定向麦的纯净音频信号,切入了场外直播卫星讯号!
此刻,全球正在观看直播的千万观众,耳机和音箱里传来的,不再是震耳欲聋的合唱,而是被定向麦精准捕捉的、来自三十米高空的、最赤裸的声纹——陈楚的呼吸,钢索的摩擦,鲜血滴落的轻响,以及他混在十万合唱中,那独一无二、带着血气与金属质感的领唱:
“去吗?配吗!这褴褛的披风!”
“战吗?战啊!以最孤高的梦——!”
他将“卑微”改成了“孤高”!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子弹,穿透云霄!
星耀总部,赵强盯着屏幕上全球直播的特写——陈楚染血的胸膛,撕裂的声带在喉结处剧烈的滚动,以及他身后那片由手机灯光汇成的、沸腾的星海。他精心策划的次声波攻击,成了这场史诗级清唱最完美的垫脚石!他猛地将手中平板砸向墙壁,屏幕碎裂,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高空之上,陈楚在十万人的声浪中,感受着钢索的震动与腰间的剧痛。他缓缓抬起右手,不是挥动,而是用染血的指尖,指向体育场最高处的环形大屏。
屏幕亮起,没有舞台特效,只有一行由现场技术组实时打出的、染着他血色的猩红大字:
“楚门——出世。”
他对着镜头,嘴角扯开一个染血的、近乎狂狷的弧度,用尽最后的气力,将那句清唱推入撕裂的巅峰:
“致那——血污中的——攀登与不朽——”
“说——你——在——乎——!!!”
“在乎”二字,泣血而歌!
全球直播信号在这一刻定格:三十米高空,血染白衫,双臂张开的男人,如同受难后新生的神只,脚下是由十万手机汇成的、为他而燃的人间星河。
后台,林芳泪流满面地接通卫星电话:“通知纳斯达克,楚门音乐——提前上市!”
风暴,在这一刻,被永远地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