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抽打着故宫西六宫的琉璃瓦,积水顺着汉白玉台基往下淌,在太和殿广场汇成一片昏黄的汪洋。楚门艺术馆地下三层的恒温恒湿库里,陈楚指尖拂过刚从甘肃连夜运来的木箱缝隙,指尖沾上一层混着黄沙的泥水。箱内是羌寨暴雨冲垮杨远山老宅前抢出的最后一批古乐谱,最上面那卷《云上歌》十七律全谱的麻纸边缘,墨迹已晕染成一片血褐色的云。
“纸质文物修复组全员待命,但水浸超过临界值了。”故宫文物医院院长秦勉声音发涩,指着光谱仪屏幕上的数据,“矿物颜料剥离率37%,纸张纤维断裂……”
“用声纹回溯。”陈楚突然打断他,从浸透雨水的冲锋衣内袋掏出一支鹰骨笛。笛尾刻着林小雨的名字,裂痕处新补的琥珀色松脂在应急灯下泛着光——这是王振林引爆炸药那晚,女孩从晒场废墟里刨出来递给他的信物。
秦勉愣住:“可这是唐代减字谱,早失传了……”
笛声已起。苍凉的《云隙光》旋律在密闭库房荡开,陈楚身后巨大的声波成像屏陡然亮起!浸水的乐谱在声波共振中浮起微尘,屏幕上飞速滚动着频谱分析数据。当笛音攀至最高点时,一段被水渍掩盖的减字谱在声纹重构下清晰显形——正是《云隙光》第七律的古老记谱法!
“声波能唤醒纸纤维的记忆,”陈楚放下骨笛,水珠顺着下颌滴在乐谱晕染处,“只要最后一个听过它的人,把魂留在了声音里。”
秦勉盯着屏幕上完美还原的唐代减字谱,突然老泪纵横。昨夜山体滑坡吞没杨远山老宅时,老人坚持把孩子们推出门,自己抱着这箱乐谱被埋进三吨重的泥石流下。
与此同时,国务院第三会议室暖气开得燥热。红木长桌两侧,文化传承工程领导小组的十二名专家正为百亿基金投向吵得面红耳赤。
“数字化才是活路!”非遗司司长敲着平板电脑上的三维敦煌模型,“3d扫描、AI修复、元宇宙展演,哪个不需要钱?难道把钱撒给山里人刻竹笛?”
对面白发苍苍的民乐泰斗周维明冷笑:“你们用AI改的《幽兰》古琴谱,连音律振幅都被算法平滑了!老祖宗的‘破锋’‘煞弦’技法全成流水线产品!”他猛地推开椅子,露出背后巨幅投影——正是陈楚在联合国用羌笛触发十万人大合唱的定格画面,“百亿基金要是变成科技公司的提款机,我们对得起这样的场面吗?”
主持会议的副总理揉着太阳穴,目光转向长桌尽头:“陈楚同志,基金以你名义设立,你说怎么用?”
所有争论声戛然而止。陈楚起身走到投影前,指尖划过羌笛裂痕里的松脂:“昨夜抢救乐谱时,杨远山老人被埋前发了条语音。”他点开手机,老人嘶哑的喘息混着土石砸落的闷响传来:“…机器刻的笛子…吹不出山魂…但没机器…娃们更留不住…”
会议室死寂中,陈楚调出基金分配方案全息图。百亿资金被劈成两半:左半边是AI声纹实验室、文物激光修复仪等冰冷器械;右半边是“非遗守夜人计划”——每月支付8000元津贴,让三百位像杨远山这样的老艺人带着仪器进山授徒。
“我们要用机器留住手艺,”陈楚的手最终按在全息图中央,那里缓缓浮现一支被激光雕刻与手工刀痕共同覆盖的鹰骨笛,“再用手艺驯服机器。”
方案落定。副总理正要宣布散会,秘书突然疾步送来红头文件。所有人看见标题时倒抽冷气——《关于提请审议授予陈楚同志国家文化勋章的通知》。
“下月一号授勋,你准备下发言稿。”副总理笑着拍拍陈楚肩膀,“最年轻得主,意义重大。”
陈楚却望向窗外。故宫的暴雨更急了,太和殿飞檐在雨幕中模糊如垂死的兽。
三天后,楚门艺术馆顶层。百亿艺术基金启动仪式的镁光灯下,陈楚与副总理共同揭开覆盖基金LoGo的红绸。绸布落下瞬间,台下嘉宾席忽然站起一个清瘦身影——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王振声举着抗议牌,血红大字触目惊心:“声纹分析=文物屠宰场!”
全场哗然。直播镜头疯狂聚焦时,王振声点开全息投影:一段经过AI“修复”的唐代古琴曲《幽兰》在会场回荡,音色纯净如电子合成乐。
“这是你们实验室的成果!”他指着陈楚身后楚门技术团队,“所有摩擦音、吟猱的毛边都被算法抹平了!你们在杀死古琴!”他颤抖着调出频谱对比图,原始录音中代表人性瑕疵的杂乱波峰,在“修复版”里全被削成平直的线。
台下骚动愈烈。陈楚默然走到那架争议中心的唐代古琴前。琴身冰纹断已模糊不清,他指尖划过琴弦,突然抓起话筒:“去故宫文物医院。”
车队冲破雨幕驶向紫禁城时,副总理在车内闭目不语。陈楚手机震动,收到秦勉的紧急报告:“王振声团队用AI篡改十七律声纹证据链,他们想废掉整个基金!”
故宫西三所的灯光白得瘆人。那架唐代古琴躺在手术台上,王振声带来的记者将镜头怼着琴面裂缝:“陈先生还要表演声纹魔术?”
陈楚将林小雨那支裂笛插进声纹分析仪接口。笛声起,屏幕上炸开一片混沌的绿色波纹——那是传统声纹分析无法处理的噪音。王振声嗤笑:“连基础频率都……”
话音未落,陈楚突然切换羌笛指法。裂痕处的松脂在声波震动中发出蜂鸣,屏幕上混沌的波纹被撕开一道缺口!缺口内赫然显现出与古琴减字谱完全契合的共振纹路!
“《云上歌》第七律的声纹密钥。”陈楚将蜂鸣的骨笛贴上琴身裂缝。令人震撼的一幕发生了——古琴未张的弦竟自发微颤,与笛声共振出沉郁的低鸣!声波成像屏上,原本残缺的唐代减字谱被笛声填补完整,一个被AI刻意删除的“剌”字符号在屏幕中央灼灼发光。
全场死寂。这个代表煞弦技法的“剌”字,正是王振声团队斥为“噪音”而删除的。
“听见了吗?”陈楚的指尖按在琴弦余震上,“这是杨远山留在笛子里的山魂,在教机器认祖宗。”
王振声瘫坐在地。副总理突然对秘书下令:“授勋通知暂缓。以国务院名义发文——百亿基金首批项目,全力支持声纹活态传承!”
当夜,暴雨暂歇。陈楚独自走进故宫文物医院库房。那箱浸透的乐谱正在真空修复舱内缓缓旋转,林小雨的笛子静静躺在工作台上。
手机亮起,是国务院办公厅的加密信函:“勋章提名已撤回。但有人质疑:百亿基金绑着国家信誉,你真担得起?”
陈楚抓起裂笛吹响。笛声穿透真空舱玻璃,浸水的《云上歌》乐谱在声波中簌簌抖动。监控屏上,代表纸张纤维的红色光点正以惊人速度自我修复。
“担不起。”他对着笛孔低语,声纹在屏幕上荡开涟漪,“但那些被埋进泥里的人,把魂押在我这儿了。”
窗外,第一缕晨光照在太和殿的脊兽上,百亿基金的首批激光雕刻机正运往羌寨废墟。仪器金属外壳反射着冷光,上面新贴的楚门标志被晨曦浸透,像三百支未完工的鹰骨笛在破晓中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