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七攥着那几根黑发,指腹被粗糙的发丝硌得发紧,连带着心里也像堵了团浸了水的稻草,又沉又闷。他没敢再回玉米地,也没回家,而是转身往村西头走——王瘸子一定知道些什么,那稻草人是他扎的,用的东西也是他选的,现在出了怪事,只有王瘸子能说清楚。
山路还留着晨霜的寒气,冯老七走得急,棉袄后背都渗出了汗,贴在身上凉飕飕的。他一路攥着那几根头发,像是攥着块烧红的烙铁,既不敢丢,也不敢多看。脑子里反复闪着老槐树上的化肥袋脑袋、红墨水画的笑,还有泥土里混着的黑发,越想越怕,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些。
王瘸子家在村西头的山脚下,是间比冯老七家还破旧的土坯房,院墙是用石头垒的,缺了好几块,露出里面的黄土。冯老七走到院门口时,看见屋门虚掩着,留着道一指宽的缝,里面没传出动静,连平时王瘸子总听的收音机声都没有。
“瘸子哥?”冯老七喊了一声,没人应。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木门“吱呀”一声响,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刺耳。屋里光线很暗,窗户糊着的旧塑料布发黄,把外面的晨光挡得严严实实。
他刚迈进去,就看见王瘸子坐在炕沿上,背对着门,手里攥着个东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冯老七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个巴掌大的桃木符,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纹路,颜色发深,像是用了很多年。
“瘸子哥,我……”冯老七刚开口,王瘸子就猛地抬起头,脸色白得像张纸,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一晚上没睡。看见是冯老七,他手里的桃木符“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
“老七,你……你是不是看见啥了?”王瘸子的声音发颤,像是被冻着了,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直视冯老七的眼睛,一会儿瞟向地上的桃木符,一会儿又看向紧闭的窗户,显得格外慌乱。
冯老七的心沉了沉,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桃木符,又从口袋里掏出那几根黑发,递到王瘸子面前:“瘸子哥,你看这个。还有,我家玉米地的稻草人不见了,竹竿靠在老槐树上,化肥袋脑袋挂在树枝上,里面塞了泥土,还混着我的头发——这到底是咋回事?”
王瘸子的目光落在那几根黑发上,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他往后缩了缩,几乎要退到炕里面去,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冯老七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追问了一句:“你扎稻草人时,是不是用了啥不该用的东西?”
这句话像是戳中了王瘸子的痛处,他突然抱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是……是我糊涂……那稻草人……我扎的时候,用的竹竿是后山坟地里挖出来的……还有那化肥袋里,除了稻草,我还裹了点……点坟土。”
“坟地里的东西?”冯老七的心脏“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他往前凑了凑,声音都变了调,“你为啥要用坟地里的东西?你不知道那地方邪乎吗?”
“我爹以前说的……”王瘸子抬起头,眼睛通红,脸上满是悔恨,“我爹活着的时候跟我说,坟里的竹竿埋了几十年,沾了死人的‘人气’,扎成稻草人能镇住山里的‘脏东西’,保庄稼平安……我想着今年旱,怕有野猪,又怕山里的邪祟出来作乱,就想着试试……可我忘了,我爹还说过,要是稻草人沾了活人的气……比如你的旧褂子,还有你掉的头发,它就会……就会想变成人啊!”
冯老七听得浑身发冷,像是掉进了冰窖里。活人的气、死人的竹竿、坟土……这些东西混在一起,竟能让一个稻草人有了“想变成人”的念头?他想起昨晚刮门的声音、院外的闷响,还有小路上的蓝布褂子,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昨晚……昨晚我听见有人敲我家门。”王瘸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浓浓的恐惧,“我当时不敢开,可那敲门声一直响,我没办法,就拿着桃木符,从门缝里往外看……我看见个穿蓝布褂子的影子,个子高高的,手里还拿着根竹竿,正往山上走……那褂子,跟你给稻草人穿的那件,一模一样啊!”
冯老七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桃木符差点又掉在地上。穿蓝布褂子的影子、竹竿……那不就是他的稻草人吗?它真的动了,还去了王瘸子家,现在又回到了玉米地……它想要的,恐怕不只是一件褂子、几根头发那么简单。
“那现在咋办?”冯老七的声音发紧,他看着王瘸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它已经沾了我的气,还想要变成人,我们该咋对付它?”
王瘸子抱着头,摇了摇,脸色绝望:“我不知道……我爹没说过咋对付……它现在有了活人的气,又有坟土的‘根’,恐怕……恐怕已经不是普通的稻草人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偶尔吹过,带着山里的寒气,从门缝里钻进来,让冯老七打了个寒颤。他看着手里的桃木符,又想起老槐树上那个咧嘴笑的化肥袋脑袋,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下,麻烦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