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乾道六年的春天,婺源士人汪生背着行囊,踏上了前往常州宜兴的路。汪生饱读诗书,却屡屡在科举中失意,这次受周参政之邀,到府中做馆客,一来是想暂避家乡的闲言碎语,二来也盼着能借周参政的人脉,为日后的仕途寻个机会。
周参政的府邸坐落在宜兴城郊,青砖黛瓦,庭院深深,光是门前的两座石狮子,就透着几分官宦人家的气派。汪生到府后,周参政待他颇为客气,特意让人收拾了东跨院的一间书房给他居住,平日里除了让他帮忙整理些文书,也不怎么打扰,让汪生有了不少读书的闲暇时光。
日子一晃就到了季冬,宜兴的冬天格外寒冷,寒风裹着雪粒子,敲打着窗棂,发出“簌簌”的声响。这夜,汪生坐在书房里,就着一盏油灯翻看经书,桌上的暖炉早已没了温度,手脚冻得发麻。他正想起身活动活动,忽然听见院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书房门口。
“先生在吗?”一个温柔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试探。
汪生愣了一下,这深更半夜,府里的下人早已歇息,怎么会有人来书房?他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一看,只见门外站着一个妇人。那妇人通身穿着黑色的衣裳,头发挽成两个发髻,垂在耳后,容貌绝美,肌肤白皙得像雪,手里捧着一个漆盘,盘里放着几样精致的果馔,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银制的酒壶,身姿袅袅,站在风雪里,像一幅水墨画。
“你是……”汪生疑惑地问道。
妇人微微屈膝行礼,声音依旧温柔:“先生,妾是府里的下人。夫人见天寒夜长,先生独自在书房久坐,怕您寂寞,特意让妾来给您送些酒食,暖暖身子。”说着,她提起漆盘,示意想进屋。
汪生连忙侧身让她进来,心里却又喜又疑。喜的是,自己初来乍到,竟能得到周夫人的关照;疑的是,周夫人贵为参政夫人,怎会深夜派这么一位美貌的妾室独自来书房送酒食?莫不是府里的下人闲得无聊,想故意试探自己的品行?
他再仔细打量妇人的穿着,更是觉得奇怪——那黑色的衣裳样式古朴,发髻的梳法也和如今的时世装大不相同,倒像是几十年前的旧款式。这两个疑点压在心头,让汪生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请妇人坐下,自己却站在一旁,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容貌。
妇人将漆盘放在桌上,又拿起银酒壶,倒了一杯酒,递到汪生面前:“先生,这酒是夫人特意让人温过的,您快尝尝,暖暖身子。”
汪生迟疑着没有接,妇人又笑着说:“先生不必顾虑,这酒本就是为您准备的,难不成您还怕妾在酒里下毒不成?”她的语气带着几分俏皮,眼神却直勾勾地看着汪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暧昧。
汪生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心想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便接过酒杯,抿了一口。酒液温热,入口醇厚,带着一股淡淡的果香,确实是上好的佳酿。可他刚喝了不到一半,妇人就自顾自地从漆盘里拿起一颗果子,放在嘴里慢慢咀嚼,还时不时地对着汪生谑浪嬉笑,言语间尽是绸缪之意,一会儿问他家乡的趣事,一会儿又说他的字写得好看,眼神里的情愫几乎要溢出来。
汪生渐渐觉得不对劲,脸上火辣辣的,又愧又恐——他虽是失意士人,却也深知礼义廉耻,怎敢在周参政的府中,与陌生妇人如此调笑?他猛地放下酒杯,站起身,对着妇人拱手道:“多谢夫人和姑娘的好意,只是夜已深,先生不便久留,还请姑娘早些回去吧!”说完,不等妇人反应,转身就跑出了书房,躲进了旁边的耳房里。
耳房里漆黑一片,汪生靠在门上,心跳得飞快,耳边还回荡着妇人的笑声。他在耳房里待了约莫一个时辰,估摸着妇人应该走了,才敢悄悄打开门,回到书房。书房里空荡荡的,桌上的漆盘和银酒壶还在,只是里面的果馔少了几样,酒也少了些,妇人早已没了踪影。
汪生松了口气,却也没了读书的兴致,他收拾好桌上的酒食,回到卧室,辗转反侧了一夜,始终想不明白那妇人到底是谁。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夜里,那妇人竟又准时出现在了书房门口,依旧穿着黑色的衣裳,提着漆盘和银酒壶,说辞也和前一晚一模一样。汪生这次不再犹豫,直接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了她的酒食,妇人却不依不饶,在书房里待了许久,直到汪生再三催促,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到了第三天夜里,妇人又来了。汪生彻底慌了——这三天夜里的遭遇,太过诡异,若是再这样下去,万一被周参政发现,自己不仅会丢了馆客的差事,还会落得个“品行不端”的名声。思来想去,他决定不再隐瞒,第二天一早就去拜见周参政,把这三夜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周参政听完,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他皱着眉说道:“汪先生,你说的这事可当真?府里的夫人向来端庄持重,绝不会做出深夜派妾室送酒食的事,府里也没有你说的那位穿皂衣、梳双髻的妇人啊!”
汪生连忙说道:“参政大人,学生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那妇人还提着一个银酒壶,学生记得清清楚楚。”
周参政愣了一下,随即拍了拍大腿:“说起银酒壶,府里前几日确实丢了一个,我还正让管家责罚婢仆们四处寻找,没想到竟和这事有关!难不成是府里闹了邪祟?”
他当即让人叫来管家,吩咐道:“你带着人,去府里所有幽僻隐蔽的地方仔细搜查,尤其是那些堆放旧物的房间,一定要找到汪先生说的银酒壶!”
管家不敢怠慢,立刻召集了十几个仆役,在府里展开了全面搜查。从正厅到后院,从库房到柴房,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府里最偏僻的酒室里,找到了那个银酒壶。酒室里堆放着许多老旧的酒具,除了银酒壶,还有一个古朴的青铜酒铛和几个木制的酒器,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是多年没用过的旧物。
周参政跟着来到酒室,拿起那个银酒壶,仔细查看。壶身刻着精致的花纹,样式古老,他翻到壶底一看,上面竟刻着“唐干封年造”四个字。“原来是件唐代的古物!”周参政恍然大悟,“想必是这古物年头久了,沾染了邪气,才化作妇人的模样出来作祟!”
他当即让人找来一把铁锤,对着银酒壶和青铜酒铛狠狠砸了下去。“哐当”几声,古物被砸得粉碎,木屑和铜片散落一地。
说来也怪,自从那些古物被砸碎后,汪生再也没有在夜里见过那个皂衣妇人。书房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汪生也能安心读书了。后来,他在周参政的举荐下,得到了一个小官的职位,离开宜兴时,还特意去酒室看了一眼,那里早已被清理干净,再也没有半点邪气。
而这段“皂衣妇夜访馆客”的奇事,也成了周府上下私下里的谈资,人们都说,那些年头久远的古物,若是沾染了人气,难免会生出些异样,好在周参政当机立断,砸了古物,才化解了这场风波。汪生后来也时常跟人说起这段经历,告诫大家,遇到诡异之事,切不可惊慌失措,唯有冷静应对,才能化解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