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龙来到这个村庄是个巧合。
它修行艰难,水族资源有限,由蛇化蛟都足足经历了千年之久。
经过雷劫的火龙虽说成功化蛟,但他们龙族修炼有一个很不好的点就是蛟龙越海成龙之前,会有一道生死劫。
火龙的生死劫就是修为退至全无,成了一条普普通通的水蛇。
那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在突破修行壁垒之际,它一觉醒来睁开双眼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条口不能言的水蛇。
那是他修行最初毫无根基的模样。
火龙被一道水中暗流卷来卷去,神智尚未完全恢复,缓过神来就已经处在一条山石夹缝中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少年月,被水淹没的山石逐渐退却露出了原貌,火龙伸长了脖子看,发现自己所处之地是一条水沟。
这条水沟大约是由山顶流淌下来的清泉汇聚而成,火龙处的位置恰好是在两个巨石之间,它这身量再胖一分会被挤破皮肉,再瘦一分却也是无法脱身。
火龙意识到自己的丹田处被挤压变形,偶尔吐出信子卷些山泉中的虫蚁时,火龙都不知道混着的血腥味和直达心脏的痛楚是被吃的食物散发出来的,还是它本身的痛楚。
再过两年,火龙被一个男人打扮的女子捡了回去。
那女人捡它原本是为了取他的蛇胆,但火龙拼着受伤灵巧地躲避过她屡屡落下的刀锋,在这之后,女子也就放弃了,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似的,火龙累极了,整条蛇瘫在那里看着女子黑黢黢的嘴巴,故作凶猛地吐了吐蛇信。
女子把它养在了她院中的水缸里。
火龙身量长得慢,它睡了醒,醒了睡,修行的年月漫长,他其实已经习惯了时间仿佛白驹过隙的飞快。
在此期间,它偶尔会被女人投喂一些肉沫。
火龙觉得那些肉沫味道还算美味,但细细咀嚼之下又带上了一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不过因为渡劫的原因,火龙一直无法冲破封锁丹田乃至整个经脉的那层桎梏。
火龙颓丧地被女人养了几年时间。
直到女人怀孕。
火龙是闻出来的,他敢说,整座村子里,它是第一个知道女人怀孕消息的灵物。
火龙被女人投喂了这些年,不知不觉把女人当作了它的仆人,往深了说去,火龙幼年期的孤单,也让它对这个有一口肉吃就分给它这么一条只会吐信子吓唬人的蛇的女人有些不一样的态度。
它甚至想过等他渡劫成功就帮这个女人重新做一条舌头。
火龙认为,舌头对于人族而言大约是很重要的。
女人怀孕之后,火龙吃到的肉沫多了起来,有时候甚至还会有一些肉丁。
也是因为那些没被烹煮完全的肉丁上残留的甲片,让火龙认出了这些肉的来源。
人。
女人竟然吃人!
火龙怒极,它本想拼着走火入魔的风险也要杀了这个丧尽天良的女人,同族相噬?这比魔族都还不如!
怪不得它这些年来经脉的桎梏从未有过松动迹象,原来是因为它做了为天道所不容的大恶之事!
火龙气的把一整盘女人送来的肉丁打翻在缸中,势必要将女人挫骨扬灰才能稍解它心头之恨!
当天晚上,戌时,万籁俱寂,火龙悄悄从水缸中爬出,爬过院子,越过门槛,循着女人的味道蜿蜒向女人的卧房。
在女人卧房的门槛旁,火龙看到了几个男人。
女人大着肚子被绑着,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不知有没有睁着。
男人们走了,在黑夜中,他们谁也没有发现火龙的存在。
第二天,有一个看起来德高望重的年长男人给女人送来了一盘新的肉。
在那盘肉被端来的时候,火龙闻到了它曾吃过很多次的,熟悉的味道。
火龙微微动容,但记仇的蛟龙是不会忘记报仇这件事的,它还是要把这个害它多年不得解除桎梏触碰化龙壁垒的女人杀了。
直到它听见那个送肉来的男人说:“怎么这么瘦了?没好好吃肉?”接着他又低声喃喃:“不应该啊,每次汤盆都是空的啊……”
女人这才微微动了动,她对那人张张嘴,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火龙再次看到女人黑黢黢的口腔,黑的像昨天的夜。
那个男人拍了拍女人的肚子,力道很轻,带着对商品的打量,很欣慰地说:“快到日子了,最近你要多吃点儿,不然村里人都不够吃了。”
女人麻木地转了转眼珠,沉默半晌,很轻地点了点头。
男人开心地笑了一声,“那我先走啦!你好好养胎!一定要多吃点儿肉哦!这可是全村人从牙缝里给你挤出来的。”
女人定定看着男人离开,眼睛一眨也不眨。
男人走后,女人默然起身,习以为常地下地清扫,把卧房打扫的还算干净之后,她走向那盆被端来的肉。
肉还热着,散发着些许热气,她垂着眼皮看了许久,喉头不停攒动,紧接着她忍无可忍般趴在床沿大吐特吐了一番,然后她端着这盆肉,走到了养火龙的水缸旁,把肉放在了那里。
吐完之后的女人眼眶通红,火龙觉得她可能是背着它痛哭了一场,虽然它并没有听见什么哭喊或是哀嚎。
但女人为什么要哭呢?它一条蛟龙距离化龙只差长出一对角的距离,被这女人几年之间就破了道行都没有哭,甚至到现在它也已经放弃了杀这女人,尽管不杀的原因是衡量之后觉得造杀孽是给自己的成龙道路上添堵。但火龙的确没有打算再对女人下手。
总而言之,火龙觉得它误以为女人大哭一场是个错觉。
然而当它见到分娩当天的女人后,它真心觉得女人哭的还是太克制了。
瘦弱的婴孩脱离母体的一瞬间,火龙就趴在女人房中的窗棂上盯着屋里的动静。
它听见一声新生的哭啼,声音很微弱,带着对未知的恐惧和期望。
火龙竖瞳紧紧盯着那个孩子,它心里道:你的母体不是个好的,但等我化人,你就做一个跟着我的仆从,我虽不算良善,却要比你那食同族的母体要好得多。
然后它看见有个拿着被火烧过的刀子割破了连接女人与婴孩的带子。
又有谁伸手掏出来一团血肉。
还有谁美滋滋地去了一趟厨房把那团血肉和婴孩一起放进了容器。
又是那个年长的男人,在女人分娩当天给她送来了一碗鲜美的肉羹。
他说:“这次的肉很鲜嫩,咱们已经很久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肉了。”
女人看着他,衣衫不整,满头大汗也没人帮她擦一擦。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伸手撩起不知是谁为她盖的草席,惋惜地说:“可惜了。”
女人的力气已经全部耗尽了,她费力地动了动手指,幅度很小地张了张嘴。
男人随后又说:“不过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