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知见唐宋都这么为难的模样，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平和地将这件事推进下去。
如果能做决定的人都不肯完全信任他，并把后背交付给他，那卜知就算再有本事，也依旧无法带领整个人族对抗六界其他灵物。
当他把沟通这件事交给唐宋时，卜知其实已经做好后退至旁观者的准备了。
他说：“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冰川以往置身事外的态度并非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时至今日，卜知在游说过后一无所获，反而被不少人揣测居心叵测；唐宋身为人族也没能劝得动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卜知感到了无计可施。
不论卜知准备为他们付出什么，在事情尚未发生时就动辄要他们倾覆全部的力量来对抗一个未知，站在任何一个决策人的角度，都是非常难决断的。
可站在卜知的立场上，他能理解他们，却无法再包容他们。
这是个必须要做的选择，也关乎于卜知是否会依然坚定地帮助人族。所有灵物之中，唯有人族生生不息，也只有他们，面临天崩地裂时，脆弱到不堪一击。
卜知能有信心在他们拍板之后迅速让一批人成为能够适应磅礴灵气的修行者，他总要有和他并肩作战的人才能够与他人对抗时不落下风。
但那也是需要有人在的。
可卜知直到现在，于人族尚且孑然一身，在妖族更是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卜知的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颓丧感。
这百余年来，他所做的事情其实也只是在重复一个又一个轮回罢了。
他又重复了一次，像是在说服自己，“算了。”
唐宋心里一沉，他与卜知认识很久了，虽然对他本身的了解并不算多，但也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不管卜知是人是妖亦或者是其他种族，这些年来他总归是坚定不移地站在特管处后面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唐宋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来看，无疑是最相信卜知立场的那一个。
他愿意在面对未知的时候相信卜知那番人族即将面临大麻烦的话，也愿意做任何他能做的事。
只是他的能量还是太小了。特管处说大不大，影响不了国家层面的决策，也撼动不到这片土地的分毫；可同样的，特管处说小也不小，这四方的地盘被卜知划下来后就不停地被他拉进新的人才，有些人唐宋怎么看怎么奇怪，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听命于卜知，为保护人族尽一份力。
如果没有特管处的这些人，整个社会的和谐运转都会面临着巨大危机。
往近了说，异兽的出现靠的是他们不眠不休地对抗收服；往远了说，这社会的方方面面得以有条不紊的运转，有部分原因是这些从来没被注意过的人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遏制黑暗的滋生。
修行远没有外界看上去那么容易，有卜知时不时的突发奇想，特管处的这些人才能在一次次实战、训练中突飞猛进。
领导们并不会看你经历了什么，他们只看结果。只要结果令他们满意，过程中出不出岔子，他们并不关心。
这几天，唐宋不停地在感受人性的恶。他不清楚卜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做过什么，只是从那些反对他提出意见的人口中，卜知是那个豺狼虎豹，是那个对整个社会虎视眈眈的存在。
在这种时刻，他感受到卜知的退缩，也就没有太多气愤，因为这两天他也不停地在吃闭门羹，多得是领导说他妄想。他们不可能对一个异族人随口说的话就言听计从，更不可能对不知道是否会发生的未知做那么大的阵仗去应付。
唐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呼了一口气，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卜知，“修行者毕竟少数，我的职位太低，比起能做得了决定的领导们，我能说得上话的场面就太少了。”
卜知听出唐宋已经尽力想给自己一个交代了，只不过如他所说自己人微言轻，提出的任何意见，或许在决策人眼中都只是鳃鳃过虑。
就算他们已经知道了有修行一事，就算他们为了维护社会秩序而妥协创办了特管处，就算特管处处理的事情越来越棘手，面对的对手也越来越离奇。看在他们眼里，也只不过是一篇篇报告，一个个绩效而已。
这不是还没出问题吗？
他们未雨绸缪的同时，放心的把此类事件全权交给了唐宋。但真的遇上这种关乎于修行、灵气的事情时，他们又觉得自己非常有话说了。
他们说：“修行之类终究还是少数，什么复苏，什么四方有变，我看就是你们贪心不足，说吧，又盯上了哪些资源？我会酌情给你们批一些的。”
他们说：“如果灵气真的复苏，这对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事，你这么忧虑是又听了卜知那些故意吓唬人的话吗？什么山凭空出现？别跟我说那些！现在的AI技术这么强大，我哪知道这是不是你为了哄骗我故意做出来的？实地去看？我去看什么看？卫星没有任何异常，我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说：“唐宋啊！我知道你是为了特管处好，但是我们向你们处倾斜的资源已经很多了，再多就要遭人非议了啊！还有你说的那个话，我不是不相信啊！只不过你得给我拿出点儿证据来我才好跟上面交代啊？不然军资力量你说要就要，没个由头搞不好是要进去的啊！”
……
唐宋听够了这些推诿的、抱怨的话，他说：“卜知，请你别放弃。”
卜知被他触动，但很快又还是露出一种接受的平静，他看着唐宋，带了点儿同情，说：“人族或许该有此劫。”
无休听他这么说，诧异的表情丝毫没有掩饰，想也没想就说：“我倒没想到这句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冰川在一旁附和：“我也没想到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你不是向来最不信命了吗？回回遇上类似的事儿非得跟对面玩个对抗，最后还不都是神女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卜知苦笑一声，并未反驳冰川，“所以这次我没有再要对抗了啊！”
无休便问：“那你是要放弃帮助他们了吗？”
唐宋听到无休的话之后立刻说：“不要放弃我们啊！”
他表情殷殷，带着对卜知回答的焦躁，里面还夹杂着些许哀求。身为修行者，他对自然的感知能力并不算差，他相信卜知的最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他已经身处局中，灵气复苏是真的缓慢而有效地在持续进行着。
他听见卜知说：“我不知道。”
唐宋的心沉了下去。
卜知依旧愿意在他提出需要帮助时伸出援手，但似乎已经放弃了主动为他们思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想到那些领导的嘴脸，又把话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