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走后没多久,赵家便着手准备一年中最重要的晚食,年夜饭。
因着是年夜饭,象征着一家人团团圆圆,辞旧迎新,所以定是要格外丰盛些。
赵母和玉娘早已盘算好了菜式,此刻便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不多时,饭桌上便摆满了菜肴。
红烧排骨、红烧肉、鱼头豆腐汤、酸菜鱼片、肉馅白面饺子,再配上虎子送来的炸丸子。
还有赵母置办年货时早早备下的果酒,红葡萄制成的,男女老少皆宜。
赵母满面红光,将温好的果酒给每人斟上一小杯,小鲤和团团杯中则是温热的羊奶。
一家人齐齐端起杯子,清脆一碰:“新年安康!”
每人都道上一句祝福,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杯盘交错间,笑语喧阗。
饭毕,赵惊弦利落地将残羹冷碟收拾到井边,不容分说地将赵母和玉娘“赶”去厨房烤火守岁,自己则包揽了洗碗的活计。
待他将最后一只洗净的碗摞好,擦干手,对围炉而坐的几人道:“出来放烟花吧。”
玉娘抱着团团,与赵母安静地坐着,闻言轻轻摸了摸小鲤的头:“去吧,听二叔的话。”
小鲤早已按捺不住,心心念念着那几支“滴滴金”和“地老鼠”,一听便迫不及待,拉起赵攸的手哒哒哒跑向院子。
“放烟花!放烟花!”清脆的童音在寒夜里格外欢快。
赵惊弦选了个开阔处蹲下,打开油纸包。
小鲤紧张又兴奋地依偎在他腿边,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细长的烟花棒。
赵攸也一脸兴奋,拿了几支便跑去隔壁寻虎子和囡囡一同玩耍。
在她记忆中,家里从未买过烟花,往年只能艳羡地看着别家孩子嬉闹,今年终于轮到自己了。
赵惊弦让小鲤举稳一支“滴滴金”,掏出火折子点燃引信。
“嗤——”
橘红火星骤然亮起,随即“噼啪”轻响,迸射出无数细碎、跳跃的金色火花,如同被揉碎的星辰撒落人间。
“哇!”小鲤惊喜地低呼,“好像星星掉下来了!”
厨房里,玉娘轻轻拍抚着团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门外跳跃的光影吸引。
玉娘静静地看着。
她看着女儿小鲤眼中毫不掩饰的快乐光芒和惊呼,眼底点燃了一丝久违的、纯粹的欣悦。
玉娘继续凝视着窗外那片被金色星火点亮的温暖角落。小鲤正踮着脚尖,试图让手中的“滴滴金”划出更长的光带,赵攸也全神贯注地模仿着。赵惊弦的目光一直温柔地追随着两个兴奋的孩子,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在跳跃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
就在玉娘的目光流连于这温馨画面时,院中的赵惊弦似有所觉。
他微微侧过脸,视线穿透那些渐渐稀疏的金色光点,精准地投向厨房内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
两人的目光,隔着清冽的除夕夜空气,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玉娘的心跳,因他眼中那抹来不及掩饰的、深邃而专注的暖意,骤然漏跳了一拍。
她像是被那目光烫到一般,仓促地垂下眼帘。
厨房内温暖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玉娘抱着团团的手臂微微收紧,方才心头那份熨帖的暖意,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了一圈陌生的涟漪。
院子里,小鲤手中最后一颗火星“噼啪”轻响,彻底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
“二叔,没有啦?”小鲤意犹未尽的声音带着点小失落响起。
“嗯,还有呢。”赵惊弦温声应着,又拿出一支递给小鲤,“去喊娘亲一起来放,可好?”
小鲤眼睛一亮,立刻小跑进厨房拉住玉娘的手:“娘!小鲤想和娘一起玩!娘来嘛!”
望着女儿满是期盼的小眼神,玉娘终是不忍拒绝,将团团交给赵母,牵起小鲤的手步入院中。
小鲤将自己手中那支新的“滴滴金”塞给娘亲,赵惊弦又递了一支给她。
他俯身,用火折子将母女俩手中的烟花一一点燃。
“嗤啦——”
熟悉的橘红火星亮起,随即细碎跳跃的金色火花再次喷涌而出,在玉娘眼前欢快地舞动起来。那温暖跳跃的光芒映亮了她温婉的眉眼,也驱散了冬夜的几分寒意。
赵惊弦看着眼前这熟悉又带着点陌生的、被星火映亮的侧影,一个尘封已久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撞入脑海。
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赵父还在世时。
也是除夕夜,也是在老家的院子里,赵父买了几支烟花。
那时玉娘刚来家里没两年,梳着双丫髻,怯生生地躲在大哥身后,又忍不住探出小脑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哥点燃一支“钻天猴”。
“怕什么!”记忆里大哥爽朗的笑声仿佛就在耳边,“你看惊弦,他都不怕!”
年幼的自己确实站得笔直,努力绷着小脸,但紧握的小拳头还是泄露了紧张。
大哥点燃引信,那“钻天猴”尖叫着冲上夜空,炸开一朵小小的花。
玉娘吓得惊叫一声,却又忍不住偷偷抬头看那绚烂的光点落下。
“大哥总说,过年放个响动,能吓跑晦气,迎来好运。”赵惊弦低沉的声音在噼啪的烟花声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追忆和怅惘。
玉娘握着烟花棒的手微微一顿。
那久远的、带着硝烟味和赵霁川爽朗笑声的除夕夜,那无忧无虑却又带着点羞涩恐惧的童年,如同泛黄的画卷在眼前缓缓展开。
她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带着怀念的弧度,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啊!”
赵惊弦侧过头,目光落在玉娘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脸上。
她眼中那份追忆的温柔,仿佛也感染了他。
“娘,没有啦!”小鲤好奇地看着微微出神的娘亲。
玉娘这才发觉手中的烟火棒已燃尽。
一直望着她的赵惊弦也回过神,笑着给小鲤放了一个满地乱窜的“地老鼠”,又将剩余的所有烟花都给了母女俩。
待油纸包空了,赵惊弦抱起意犹未尽的小鲤,玉娘默默跟在身侧,三人一同回到了厨房。
“夜已深,你们先去歇息吧,我在这里守着便好。”赵惊弦提起炉上温着的铜壶,为几人杯中续上热水。
赵母却连连摆手:“那怎么行!我要守到子时正刻!白日里我歇足了,如今精神头正好!”
她要守住旧岁的最后一刻,亲迎来年的幸福。
玉娘也说自己不困。
除夕乃“岁之元、月之元、时之元”的三元交汇,守岁方能守住福泽,与旧年的烦忧、晦气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