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等人,最前边的许国士兵已然到达既定炸点,他们立即开始安置火药。
而后边的士兵,则需去到下一个山头,一个山头连一个山头……
冻僵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好几人的指甲在撬开油布时被整片掀开,鲜血滴在白雪上,绽开朵朵红梅,却无人吭声。
再挺一挺……
马上就要结束了。
他们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浸透松脂的引线一根根接好,冰碴子划破了脸颊也浑然不觉。
季允夕在高地上难以看清山上边,当她目光扫过山下越来越多的枳军时,心又揪了起来。
一定,一定要胜利。
雨神大人,求您,护我许国,永世平安。
还剩一刻钟。
不,是还有一刻钟!
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一旦枳军穿过龙口,进入北方,枳兵将彻底占领整个许国,届时,许国人便会沦为阶下囚。
她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安好炸药之后,众人开始迅速撤离。
雷雨鸣检查了最后一处引线,撤离时,稍稍落后了几步。
天色昏沉,风雪迷眼,雷雨鸣忽然一脚踩空,整个人坠入一个被积雪掩盖的深沟。
“三爷!”黄毛最先发现,喊了一声,扑到沟边。
只见雷雨鸣躺在三丈深的沟底,左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
鲜血从裤管渗出,染红了身下的积雪。
雷雨鸣指尖已抠入雪中,半张脸也已撞进厚厚的雪里,仍强撑着大喊:“别管我!快走!”他在沟底嘶吼,“时间来不及了!”
黄毛双目赤红,厉声道:“放屁!我们许国人,从来没有丢下弟兄的先例!”说着就要往下跳。
他真的失去很多弟兄了……
“别下来!”雷雨鸣歇斯底里,“你要是下来,就再也上不去了!你想让我愧疚吗?”
“可是你没了,我怎么向嫂子交代?”黄毛手中攥着雪花,雷雨鸣与温芙娘这对佳人,于军营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黄毛常常在背后叫温芙娘“嫂子”,以此调侃三爷。
雷雨鸣咬紧了牙,牙龈要渗出血来。少许,他声音很平静,这似乎是他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让她……找个好人嫁了,别惦记我。”
这句话,似乎使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他艰难地挪动着他那骨折的腿。
他眼角渗出泪来,却很快,结成了冰。
黄毛开口还欲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第一处炸药已经被引爆了!
地动山摇,积雪簌簌落下,沟沿的石头开始松动。
龙口中的枳兵,他们慌了!
可他们无路可退!
季允夕心头的石头终于缓缓落下:太好了。
虞弓、杨焊清等人为确保万无一失,须留在队伍最后进入龙口,而他们此时还在原本枳军的驻扎地。
杜皮之彻底慌了:领队的将领,可是跟他穿同一条裤子长大的……
杨焊清听见远处轰鸣,他虽早有预料,却还是心头一惊:许军,看来,是我们低估了。
而王大奋也不安起来,他曾经能够做到坦然自若,是因为他认为许军必败无疑,可现在看来:不妙,大事不妙!我大枳不会败吧?
可是……怎么可能?许军只有那么点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大枳必胜啊……
而此时,黄毛身后,几名弟兄趁他不备,将倔强的他拉走了。
“你们放开我!”黄毛被架了起来,可他依旧不愿放弃,使劲蹬着双腿,他眉头紧拧在一起,双眼瞪得滚圆,大喊着……
“三爷——”
伴随着黄毛声音的,是一阵又一阵的爆炸声,直到他的声音,被完全覆盖。
果然,在大局面前,个人如此渺小,渺小宛如尘埃,不被在意,也可能随时被抹去。
山崩地裂,巨石滚滚而下,如天罚般砸向龙口中的枳军。
可怜啊,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便葬身虎口!
可怜啊,曾经以为自己必胜无疑的枳国人,现如今,只得夹着尾巴四处逃窜!
可怜啊,又可笑、可恶得很!
惨叫声、惊呼声、山石轰鸣声交织在一起,谱成一曲地狱之歌。
许军将士们躲入安全地带,他们知道,这一仗,他们打得漂亮。
营帐之中,陆傲君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终于站起身来:“你不是想出去看看吗?走吧。”
黄吉立马跳起来:“嘿,你现在倒愿意去了!”
陆傲君:“只有好戏才值得观看,不是吗?”
山上,胜利的喜悦与失去同袍的悲痛交织,让人说不出一句话来。
待山崩稍歇,黄毛第一个冲向深沟。众人手忙脚乱地搬开落石,终于将雷雨鸣刨了出来。
他的身体已经冰冷,但面容安详,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轻轻阖着,像是睡着了。
黄毛紧皱着眉头,曾经肩并肩的弟兄,如今天人两隔。
他小心翼翼地将雷雨鸣的遗体背起,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安眠。
“好兄弟,咱们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爆炸声停息。
无数碎石掩埋的枳兵尸体,已然瞧不见。
大雪依旧纷飞,将血迹与疮痍悄然掩盖。
龙脊山脉重归寂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呼啸而过的山风,还在呜咽着诉说刚才的惨烈。
季允夕望着眼前场景,久久不语。
胜利?
现在还不算。
龙脊山脉静默无言,唯有雪落的声音,轻轻覆盖了所有的血迹与伤痕。
炸山,最多杀死敌军五六千人,枳军还有八九千人呢。
不过这一次,许军也损失惨重。
战争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只有捐躯与白骨才是永恒的主题。
比起胜利,她更想要——天下太平,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而擅者域那四人已经成功撤离,经过这一回,他们才知道,前域主有多可怕。
他竟然在暗中,于地下打了一条通道,横穿许国。
通道较为狭小,但可以容下一叶小舟——自然坐不下四个人,不过小舟可以依次而行。毕竟通道之中有水,准确来说,是河流。
通道中有数不清的机关,利用水压,使得小舟顺流而行。
利用此通道,一日便可到达枳国。但此通道的修建,至少需要二十年。
与精心筹谋二十余载的人斗智斗勇么?
那很有胆量了。
风月楼中,江南烟以隐约听到一阵铃响……
龙口内侧后方二里处的隐蔽高地。
一支鸣铃飞号箭破空而至,那是许军翻山的暗号。
未免枳军趁机占领许国南方,许军需乘胜追击,杀他个措手不及,将枳兵赶出许国!
瞬间,翻山越岭,许军如同潮水般向南涌去。
人潮之中,冯魄抓住邵亦穆的手腕,激动:“快冲!我们一定要比季允夕先到南方!”
邵亦穆欲言又止:这有什么好攀比的?
但他还是跟上去。
忽然,一个陡坡,冯魄似是癫狂一笑,喊了一声:“站稳了!”
邵亦穆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冯魄拉着冲了下去。
“你松手!”邵亦穆将手臂往回撤,两人拉在一起,真的很不方便!他马上就要摔死了!
“呜——”冯魄笑着喊着,可很快她就要笑不出来了。
邵亦穆紧皱着眉头,不情愿地奔跑着。
突然,冯魄脚下空了。
“啊!”冯魄向前倒去,她前边是悬崖。
此时,邵亦穆就在她身后几步远。
“卧——”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他闻声立马停住脚,伸手抓住她手臂,猛地一拉,将她拽了上来。
冯魄向后退了半步,直踩在邵亦穆脚上,一个没站稳,直接将他压倒。
冯魄:“哎——”
邵亦穆:你哎个大鬼头啊,我都还没哎……
“卧——”邵亦穆差点被一屁股坐死,他真无语了。
冯魄站起身来,整理了下衣裳:“我勒个去,这怎么会有悬崖?”
邵亦穆听到这话,一股无名火,刚要开口骂,却听她道:“幸好有你……”
“切。”邵亦穆无奈。
“不然我就挂了。”冯魄接着道。
邵亦穆有点儿想笑,却又丝毫笑不出来,开口:“你有几条命给你折腾的?”
冯魄:“我命大得很!”
邵亦穆:“我怎么看不出来?”
冯魄:“你看不出来的东西多了去了!”
邵亦穆撑了起来:“你赶紧把我拉起来。”
冯魄:“哦,行。”
邵亦穆向她伸去手。
不料,冯魄竟然直接抓住他的衣襟,将他提了起来。
“啧!”邵亦穆站稳,嫌弃地整理了下衣襟。
“别磨磨唧唧!”冯魄抓住他,绕路走去。
大雪纷飞,无边无际。
枳军营中,传令兵:“报——
许军炸山,我军进了龙口的,无一生还!”
王大奋气得直拍桌子,他那小如黑芝麻的眼珠子瞪了出来:“什么?!”
杨焊清攥紧了拳头。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龙肠道那一战,于枳军而言,是逆风翻盘的大好时机,可……
罢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许枳之战只是第一战,真正决定成败的战,还在后头。
天下必然统一,这是亘古不变的定律,可最终孰胜孰败,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