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溪听完周昕甜的问题,并未立刻回应。她微微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指尖无意识地轻缓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仿佛在感知某种看不见的细腻纹理,又像是在汲取一丝暖意。
平台上静了片刻,只余夜风拂过纸灯笼的细微声响与永不疲倦的溪流潺潺。
几秒后,她抬起眼,目光却并未落在提问的周昕甜或任何一位嘉宾身上,而是越过了众人,投向远处黑暗中古镇沉默而古老的轮廓。她的声音比夜风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度,落入每个人耳中。
“坦白……”她轻轻重复这个词,仿佛在舌尖掂量它的重量,“它并非一个孤立的动作,更像是一场需要天时地利的……仪式。它需要无可退缩的勇气,更需要的,是对方拥有一副足以承载其真相重量的心魄。”
她略微停顿,如同一位匠人在挑选最精准的刻刀。
“倘若……倘若真有那般幸运的时刻降临,我祈盼自己能积蓄足够的决心,去叩响那扇门。但或许,它最终呈现的方式,并非‘坦白’这般直白而生硬。真正的理解与共鸣,或许从不依赖于所有事实的粗暴摊开,而在于灵魂深处某种难以言喻的频率……能否彼此识别,相互感应。”
她的目光极其快速、若有似无地擦过李竟思的方向,像一片羽毛落下前便被风吹走,旋即收回。
她的语调里带着忧郁与执着:“而那份所谓的‘亏欠’……它于我,更像是一个永恒悬置的音符,固执地停留在内心的乐章之中,无法做出决定。它的存在本身,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某些逝去的光影或抉择。或许,让这份持续的感受本身成为一种安静的陪伴,远比一次寻求解脱或宽恕的、目的性明确的‘坦白’,来得更真实,也……更符合它在我生命中的本质。”
这番充满诗意与玄思的回答,像一层薄纱,朦胧地罩住了真相的轮廓。
李竟思显然被这种高度艺术化、充满共鸣感的表述击中了。他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陷入一种被触动后的沉思,那双习惯于捕捉微妙旋律的眼睛里,浮现出对南溪更深层次的好奇与探究。佴梓筠之前那些关于“小心窥探”的警告,在此刻这种仿佛灵魂低语般的共鸣面前,显得如此苍白甚至……俗气,迅速被他抛诸脑后。
而被他不小心忘在脑后的佴梓筠本人在后台:哔——(脏话消音持续中)。
然而佴梓筠此刻并没空过多计较李竟思那点微妙的心理转变。她的注意力死死锁在缪式开的监控画面上。
画面中的缪式开,冷静得近乎异常。他完全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冷眼旁观姿态,仿佛南溪这番无论是真情还是假意的动人表演,以及李竟思明显被触动的反应,都与他毫无关系。
这不对劲。佴梓筠的神经绷紧了。如果他不在意南溪能否“打动”李竟思,那他之前和南溪的秘密争执,以及他对李竟思那种过分的关注,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反复咀嚼南溪的话,试图分析其中的逻辑漏洞和情感包装,却发现对方高明地运用了艺术家的语言,将真实意图包裹在朦胧的诗意里,真假难辨。
不过在她眼中,南溪确实高明,这一手借力打力,玩得确实漂亮。
现场,其他嘉宾似乎或多或少被这种深刻又含蓄的表达方式震住,氛围显得有些微妙而安静,仿佛都在消化这番话里的重量,真假反而更难判断了。
就在这片沉默中,孙柚恩清晰冷静的声音响起,精准地破开了情感的迷雾,直指逻辑核心:“从规则上看,这三件事的真伪,后两件的成立都高度依赖于第一件‘喜欢的人在现场’为真。如果第一条是假的,那么后两条‘为他设计珠宝’和‘对他有亏欠’自然失去了立论基础。”
她语速平稳,目光锐利地看向南溪,“但反过来,后面两件事所蕴含的情感深度和特殊性,又在侧面辅证第一件事的真实性与分量。不过,我有个疑问——”
她略一停顿,抛出关键一击:“如果‘为他设计了一套珠宝’是纪念这段特殊情感最独一无二的证明,那么第三件事‘有亏欠’,如果并不存在,或者是假的,是否反而更符合逻辑?因为一份需要刻意强调的、沉重的‘亏欠’,似乎与这种纯粹作为‘灵感缪斯’的欣赏与爱慕,在情感基调上存在一种微妙的不协调。”
南溪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回答得快速而果断:“是。”
这一个简单的肯定,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在佴梓筠的脑海里荡开新的涟漪。
对啊!佴梓筠猛地被点醒。她一直先入为主,因为撞见过缪式开和南溪的争执,便下意识认为“喜欢”和“亏欠”必定同时存在,且指向同一人同一事。
但如果……“亏欠”是假的呢?或者,它所指的并非她想象中的那回事呢?南溪完全可以只承认前两件真,甚至只承认第一件真,而编造一个“亏欠”来增加故事性和复杂性,干扰判断!
与此同时,现场的李竟思似乎也从那阵艺术的共鸣感中清醒了几分。如果第三件事“亏欠”可能是假的,那他刚才的感动算什么?
被他再次无意中抛诸脑后的佴梓筠在后台,看着李竟思脸上那点迷茫和怀疑,内心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算你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