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管,王德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让他尊严扫地的会议室。
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可能投来的各种目光——老板的失望,同事的怜悯或嘲讽,还有……林眠那该死的平静。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喘不过气。
他没有回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那里此刻只会让他感觉像一座透明的囚笼。他脚步踉跄地拐进了通往消防通道的僻静走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才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喘息的空间。
他需要冷静,需要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他消化不了。那是一场噩梦,一场活生生的、在他眼前上演的、将他彻底打入深渊的噩梦。
就在几个小时前,不,甚至就在会议开始后不久,他心里还怀着一种隐秘的、恶毒的期待。
当他故意将那份未经核实、带有误导性的市场数据交给林眠,并“委以重任”让他在核心会议上做部分陈述时,他嘴角是挂着笑的。那是一种阴冷的、等着看好戏的笑。
他太了解那种会议的氛围了。高压,紧张,客户挑剔,老板盯着。一个不起眼的错误,都会被无限放大。更何况是林眠这种“关系户”(他固执地认为林眠能留下是因为某种他不知道的背景)、这种靠着“歪门邪道”(指睡觉)博取关注的异类?他几乎能预见到林眠在台上支支吾吾,被李总问得哑口无言,最后灰头土脸地下台,彻底坐实“废物”名号的场景。
他甚至在心里排练好了事后如何“痛心疾首”地总结:“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光靠些小聪明是走不远的。” 他要用林眠的狼狈,来衬托自己的“稳重”和“专业”。
那是他预设的剧本。他才是那个掌控局面、最终收拾残局、赢得老板赞许和客户依赖的主角。
然而,现实给了他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林眠没有按照他的剧本走。非但没有出丑,反而以一种石破天惊的方式,掀翻了他的棋盘!
数据错误被当场揭穿!不是被客户,不是被老板,而是被林眠!那个他以为可以随意拿捏的实习生!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就第一次僵住了,如同被瞬间冻结的湖面,底下是翻涌的恐慌。
紧接着,他眼睁睁看着林眠调出准确数据,清晰指出错误来源。那平静的语调,在他听来却比任何指责都更刺耳。他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试图挤出一个解释的表情,却发现面部神经似乎已经失灵。
然后,是技术分析,是专利价值,是直击客户痛点的精准阐述……他看着林眠站在白板前,那个他原本打算让其出丑的位置,此刻却如同一个发光体,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客户的,老板的,苏早的……他听着那些连他自己都一知半解的技术名词从林眠口中流畅地吐出,看着李总眼中迸发出的、他从未得到过的欣赏和急切……
他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混合着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被打脸的火辣辣的羞耻。那表情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他想开口打断,想质疑,想找回一点主动权,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感受着周围目光的变化——从最初的同情(或许有?)到后来的无视,再到最后,几乎带着点怜悯地扫过他,然后全部聚焦到林眠身上。
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背景板,一个小丑。
最后,老板赵总冲进来,那场表情管理的失控表演,更是将他的失败钉死在了耻辱柱上。从暴怒到震惊再到狂喜,赵总的情绪变化完全围绕着林眠!而他,只配得到一句“全力配合林眠”的指令。
“配合”……这个词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了他的心窝。
嫉妒! 如同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凭什么?凭什么一个天天混日子、上班睡觉的人,能拥有这样的能力和运气?凭什么出风头的是他?凭什么赢得一切的是他?自己辛辛苦苦、兢兢业业这么多年,伏低做小,揣摩上意,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踩在脚下?
恐惧! 紧随而至,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他。经过今天这一役,他在公司的地位将一落千丈。老板会怎么看他?同事会怎么看他?以后他还怎么管理团队?林眠会放过他吗?会不会趁机把他以前那些不太干净的手脚都翻出来?他这个主管,还能当多久?
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依然能感觉到自己脸颊肌肉的僵硬,那是笑容凝固后又碎裂的痕迹。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触手一片冰凉。
他想扯动嘴角,试图像平时那样露出一个圆滑的、掌控一切的笑容,却发现无比艰难。那肌肉仿佛已经不是他自己的了。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至少,他精心经营多年的形象和权威,在今天,被那个叫林眠的年轻人,以一种他无法理解、无法接受的方式,彻底击碎了。
他仿佛能听到,来自整个公司的、无声的嘲笑。
而他,连一个像样的、挽回局面的反应都做不出来,只能像个失败者一样,躲在这无人的角落,独自品尝这杯由他自己亲手酿造、却被林眠推到他嘴边的苦酒。
那僵在脸上的,哪里还是什么笑容。
那是他职业生涯,乃至人生,一场巨大失败的,苍白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