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悠扬婉转的琴音最后一个音符,如同天际最后一缕余晖,轻轻消散在醉花楼弥漫着酒香与脂粉气的空气里。
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大厅之内,落针可闻。方才的喧嚣、嫉妒、算计,仿佛都被那缠绵悱恻的《凤求凰》涤荡一空。大多数人依旧微张着嘴,眼神迷离,显然神魂还滞留在那用音符构筑的、求而不得又执着不悔的情爱幻境之中,难以自拔。
惜怜花几乎没有任何怀疑——赵杰这曲深情的《凤求凰》,倾诉的对象,必然是她。以乐传情,这是何等风雅,何等真挚!她沉寂如死水的心湖,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情感砸得晕头转向,一种从未有过的、被珍视被渴求的幸福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细细密密地包裹了她冰冷已久的灵魂。或许,这就叫惺惺相惜,这就叫天意弄人却又在绝处逢生?
赵杰将众人如痴如醉的神情尽收眼底,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得意。他心中暗忖:““嘿嘿样,被震住了吧,本少爷的才子之名很快就会传播开来了,对本少爷的大业可是大大的有利啊,哈哈——”
“咳——” 一声刻意的清嗓,如同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惊醒了沉醉的众人。
人们猛地回过神来,下一刻,雷鸣般的喝彩与叫好声几乎要掀翻醉花楼的屋顶!
“妙啊!此曲只应天上有!”
“赵公子真乃神人也!”
“今日得闻仙乐,死而无憾矣!”
无数道目光炽热地投向他,里面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与惊叹。那些穿梭席间的妓女们,更是媚眼如丝,目光黏在赵杰俊逸的脸上和挺拔的身姿上,恨不得立刻将他生吞活剥。
同桌的傅明月,心情却复杂得像打翻了的五味瓶,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窒闷堵在胸口。她怔怔地看着赵杰侧脸上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因演奏而显得格外专注迷人的轮廓,一个荒谬又令人心酸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为什么……为什么这曲动人心魄的《凤求凰》,不是为她而奏?
自从那个惜怜花出现后,赵杰的目光就像被磁石吸住了一般,再未分给她半分。自己女扮男装跟他斗气、较劲,甚至被他气得跳脚,此刻想来竟像是一场无人观赏的独角戏,可笑又可怜。
一股强烈的失落和被忽视的怨气猛地窜上心头,她猛地站起身,扯过旁边还痴痴望着赵杰、一脸崇拜的小桃,从牙缝里挤出低低的、带着颤音的一句:“好色之徒!” 说罢,也不看任何人,低着头快步向门口走去。
赵杰眼角余光瞥见她起身离去,并未出言挽留。傅明月脸上那复杂难言的神情,他看得一清二楚。既然已知她是京城人士,又是个翘家的大小姐,将来回到京城,稍加打听,何愁找不到?眼下,自然是楼上那位即将到手的、我见犹怜的绝色花魁更重要。他心中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
走到门口,预想中的挽留并未出现,身后只有对赵杰更热烈的追捧声。傅明月脚步一滞,无边的委屈瞬间淹没了她,鼻尖一酸,眼圈微微泛红。
她在心里将赵杰翻来覆去咒骂了千百遍,狠狠一跺脚,拉着一步三回头、满脸不舍的小桃,冲入了门外冰冷的夜色中。此刻,她全然忘了自己还穿着一身男装。
傅明月的离去,在这喧闹沸腾的大厅里,如同一粒微尘落入大海,未能激起丝毫涟漪。
惜怜花没有再说什么。她盈盈起身,隔着人群,向赵杰投去深深的一瞥。那目光交织着倾慕、羞涩、感激,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托付。她朝身边早已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老鸨微微颔首,便由丫鬟搀扶着,转身,裙裾轻摆,如同月下仙子般,袅袅娜娜地消失在了通往内室的珠帘之后。
“诶?怎么走了?”
“还没说选谁呢!”
“是啊!是谁啊?快宣布啊!”
惜怜花这一走,大厅里顿时又炸开了锅。其实稍有眼力的人都心知肚明花落谁家,只是不到最后一刻,总有人心存侥幸,做着能与那绝色佳人春风一度的美梦。
老鸨是何等人物?在风月场中打滚了十几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惜怜花那临去时含情脉脉的一眼,她看得分明。更何况,这位赵公子不仅才华横溢,那一身掩不住的贵气更是非同小可。她立刻扭着水蛇腰,走到栏杆前,尖着嗓子高声道:“哎哟喂!各位爷!静一静!静一静!咱们怜花姑娘啊,已经选出她的心上人啦!就是这位——才华横溢、俊逸非凡的赵杰,赵公子!”
话音落下,大厅里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各种意味不明的叹息、羡慕的恭贺以及几声不甘的嘟囔。大多数书生和有些气度的富家公子,虽心有不甘,却也服气,毕竟对方是靠真才实学赢得的青睐。
然而,总有例外。
“慢着!”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声音。
赵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毫不意外地转过身。只见那位段誉段公子,脸色铁青,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领着几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护卫,气势汹汹地推开挡路的人,大步走了过来。他等这一天等了太久,早已将惜怜花视为禁脔,岂容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外地人截胡?
“哪来的狗杂种!”段誉走到赵杰面前,用手指几乎戳到赵杰的鼻子,唾沫横飞地叫嚣道,“敢跟本少爷抢女人?活腻味了!”他先前见赵杰带着护卫,气度不凡,还存了几分忌惮,想着或许是过江猛龙。
但此刻美色当前,嫉妒和愤怒彻底烧毁了他的理智,想到自己父亲乃是这温城手握实权的城卫军统领,在这江北地界,谁敢不给他段家几分面子?一个外地来的富家子弟,算个什么东西!
“大胆!”黄善勃然变色,厉喝一声,与其他几名侍卫瞬间肌肉绷紧,手按上了腰间的刀柄,只要赵杰一声令下,立刻就能将眼前这狂徒撕碎。
赵杰缓缓抬起手,制止了即将暴起的黄善等人。他脸上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阴沉。前世孤儿的经历,让他对这一世获得的亲情珍若性命,绝不容任何人玷污辱骂。
他缓缓抬眼,那双原本盛满笑意或温柔的眼眸,此刻冰冷得如同数九寒潭,没有丝毫温度,直直地锁在段誉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声音低沉得可怕,一字一句道:“本少爷,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跪下,磕头认错,自掌十个嘴巴。否则……”他顿了顿,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就别怪本公子,今日拆了你这身骨头。”
段誉被赵杰那冰冷彻骨、仿佛在看死人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下意识地想避开那骇人的目光,色厉内荏地强撑着叫道:“你…你吓唬谁!我爹是城卫军统领段天德!你…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爹定让你走不出温城!”
“城卫军统领?好大的官威。”赵杰嗤笑一声,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凛冽的杀机,“可惜,你爹保不住你。黄叔——”
他声音陡然转冷,如同冰棱碎裂:“废了他们!四肢!”
黄善跟随赵杰多年,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酷厉的神情,心知少主已是怒极,不敢有丝毫迟疑怠慢。他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右手猛地向下一挥!
如同猛虎出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