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氏集团总部大厦顶层的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密不透风地压在每个人心头，沉闷得让人几乎喘不上气。
长桌尽头的主位空着，旁边那把属于执行总裁的椅子也空着。
霍家家主与二代接班人骤然离世，像一把重锤砸碎了霍家的根基。如今主脉里，算来算去只剩两个人——早已嫁出去的霍明珠，和才十六岁的霍栋。
霍栋是霍家老三，眼下正读着高中，眉眼间尚且带着未脱的稚气。任谁看，这样一个半大孩子，都撑不起霍家这面摇摇欲坠的大旗。
十六岁的霍栋缩在角落的椅子里，——他本该在教室里上课，此刻却被一群穿西装的中老年人围在中央。
这群人里，有霍家旁系的叔伯辈，有集团里熬了十多年的元老，个个脸上堆着程式化的笑，眼底却藏着精明的光。他们像一群耐心蹲守的豺狼，盯着他这根主脉仅剩的独苗，等着看这个还没长开的少年，怎么在这场权力博弈里摔得头破血流。
“小栋年纪还小，现在还不懂商场这些，现在应该努力学习”二伯霍振邦慢悠悠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霍栋紧绷的侧脸，语气“温和”得像浸了蜜，“依我看呐，不如先由我们几个叔伯先替你把公司这副担子挑起来，稳稳当当过渡到你成年，你看如何？”
话里话外全是“体恤”，可那微微前倾的身子，攥着会议桌沿的指节，早把那份急着夺权的心思露了个干净。
立刻有人跟着出声附和，声音里带着刻意放大的关切：“振邦兄说的是！霍氏这么大的盘子，上上下下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总不能真指望一个还没褪奶气的半大孩子掌舵吧？”
另一个头发稀疏的老者清了清嗓子，话锋突然一转，语气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虑：“再说了，官府的人上午刚来过，脸色难看得很，指名要查近三年的税务底账，还翻出了当年吞并天虹那个老项目……这节骨眼上，要是没人稳住局面，怕是要出大麻烦。”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死水，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声，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角落里的霍栋，带着几分施压，几分看好戏的意味。
霍栋的拳头在桌下攥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懂。这些话裹着“为你好”的糖衣，字字句句却都在往霍家主脉的骨头上啃——他们就是要趁着主家无人，把父亲熬白了头打下的江山，撕成碎片分食干净。
可他能说什么？喉咙像被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连集团各部门的门牌都认不全，更别说应对官府的稽查，应付这群披着亲情外衣、实则虎视眈眈的“自己人”。少年单薄的肩膀微微发颤，却死死抿着唇，不肯泄露出半分怯懦。
会议室的门被“砰”地一声猛地推开，裹挟着湿冷空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桌上的文件纸簌簌作响。
霍明珠就站在门口，她妆容依旧精致，红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脸上瞧不出什么情绪，只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尚未散尽的疲惫与猩红。
作为霍振国唯一的女儿，她虽嫁入李家，成了继承人的妻子，这些年却始终是霍家暗地里的底气。只是她向来在霍家不怎么露面，鲜少真正插手霍氏集团的具体事务——此刻她踏雨而来，显然不是为了寻常寒暄。
“我当是谁，已经迫不及待要替我弟弟做主了。”霍明珠抬手，将风衣随手扔给身后跟来的随从，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了会议室里虚伪的沉寂。她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一步一响，清脆的敲击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像重锤般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霍振邦脸上那副“温和”的笑瞬间僵住，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飞快地眨了两下，像是没料到她会突然出现：“明珠？你怎么回来了？这里是霍氏的内部会议，你……”话没说完，却在对上霍明珠那双冷得像淬了冰的眸子时，不自觉地收了声。
“我霍家的公司，我霍明珠为什么不能来？”她径直走到长桌主位旁，并未落座，就那么挺直脊背站着，目光如寒刃般扫过在场每一张或惊愕或心虚的脸，“你们要替我弟管理公司？二伯这是觉得，我霍家主脉已经断了根，连个能撑事的人都没有了？”
话音刚落，她的视线转向角落里的霍栋，语气骤然缓和了几分，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小栋，过来。”她抬手，指尖稳稳指向那张空着的主位，“坐这里。”
霍栋猛地站起身，他快步走到霍明珠身边，少年身形已经蹿得不算矮，肩膀却微微内收着，站在气场全开的姐姐身旁，显得格外单薄。
“大姐。”他低声叫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没压下去的颤抖。
“别怕。”霍明珠抬手，轻轻拍了拍他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像一小簇稳定的火苗。下一秒，她转回头看向众人时，眼底的温度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冰封般的冷硬：“官府查账的事，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很快会有结果。”
一句话掷在空气里，让刚才还嗡嗡作响的会议室瞬间静了下去。
“明珠，你这是胡闹！”霍振邦猛地沉下脸，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骤然凌厉，“你早已嫁入李家，是外姓人！一个外嫁的女儿插手霍氏内务，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名不正，言不顺！”
“名不正，言不顺？”霍明珠忽然笑了，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连眼底的冰碴都没化开半分。她向前半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霍振邦，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当年父亲不顾家族非议，把你从分公司调回总部执掌财务部，这是你口中的名正言顺？”
“还有几个月前，你借着视察名义，私下联系三位董事密谋剥离海外业务，想把那块肥肉转到自己名下——这，又是你说的名正言顺？”
每说一句，她的目光就冷硬一分，像在剥洋葱般一层层揭开对方体面的伪装。会议室里的空气彻底冻住了，连那些刚才还附和的旁系亲属，此刻都敛了声息，不敢再妄动分毫。
她语速不疾不徐，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砸在地上清晰可闻。每说一句，霍振邦的脸色就褪一层血色，到最后连耳根都泛了白，捏着桌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声音。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谁也没料到，这位平日里只出现在慈善晚宴、被媒体追捧为“名媛标杆”的大小姐，竟对集团内部这些见不得光的弯弯绕绕了如指掌，连霍振邦私下运作的小动作都摸得一清二楚。那些原本等着看笑话的目光，此刻都带上了几分忌惮，悄悄缩回了视线。
霍明珠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指尖划过纸页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只漫不经心地翻了两页，便抬眼看向众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从今天起，霍氏的日常运营，由我暂代处理。”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霍栋，目光里褪去了几分冷硬，多了些沉定的期许：“小栋，你从明天开始不用去学校了，跟着我学看报表、熟悉业务。”顿了顿，她加重了语气，每个字都像钉子般敲进少年心里，“这是霍家的担子，总有一天，你得自己接起来。”
霍栋望着姐姐挺直的背影，格外可靠。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又重新握紧，像是握住了某种无形的力量。几秒钟后，他抬起头，迎上姐姐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可以在篮球场上肆意奔跑、把校服拉链拉到顶还觉得很酷的少年霍栋，已经永远留在了昨天的阳光里。
霍明珠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啪”的一声轻响，掌心那只薄如蝉翼的骨瓷茶杯骤然碎裂，锋利的瓷片划破掌心，滚烫的茶水溅在白皙的手腕上，烫出几片绯红的印子。
“少夫人……”电话那头接着道，“官府那边初步判定，恐怕与刘家的报复有关。只是……”汇报的人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现场因为爆炸破坏得太厉害，很多关键痕迹都没了，恐怕……恐怕很难找到具体的线索。”
听筒里的电流声滋滋作响，霍明珠手缓缓垂下，碎瓷片从掌心滑落，坠在地毯上没发出一点声响。只有手腕上那片烫红，在冷白的皮肤映衬下，像一簇灼烧的火焰，无声地舔舐着她骤然冰封的心。
刘家？那个早就被霍家压得抬不起头的家族，剩下的几个人不过是苟延残喘，凭什么能动得了她的父亲和弟弟？他们在K市早就没了根基，又还有什么能量掀起这般风浪？
霍明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查。”她的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让‘暗组’动起来，不计代价，我要知道刘家背后到底站着谁在撑腰。”
每个字都咬得极重，仿佛要将那隐藏在暗处的黑手，从层层迷雾里硬生生拽出来。
霍明珠走到窗前，望着庭院里那棵父亲亲手栽种的香樟。老树的枝叶在暮色里影影绰绰，像一团化不开的愁绪。她的手指紧紧扣着冰凉的窗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她不信。刘家那群丧家之犬，还有什么能力能将霍家两位核心人物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连杀害。这背后一定藏着一只翻云覆雨的手，一个躲在暗处、借刘家刀杀人的强大存在——对方要让这场杀戮看起来像一场简单的家族报复。
风穿过香樟树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应和她心底翻涌的寒意。
当晚，暗组传回的消息像一块冰投入滚油：刘家的刘佳带着他侄子几天前就已悄无声息地出国，如今下落成谜；至于刘飞，因前些年装疯卖傻早已被众人忽视，行动向来无人留意，这次却在爆炸中尸骨无存。
“行事风格狠戾决绝，绝非寻常人能及，更不是刘家残余势力能调动的能量。”汇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谨慎的推断，“对方……恐怕也是一个盘根错节的势力。”
“通知下去，让‘影组’小队来K市，我要亲自去会会刘家背后的人。”她对着加密通讯器下令。
“不行。”
一个沉稳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李辉身着深色西装，眉宇间带着疲惫，却难掩眼神中的坚决。“明珠，影组不能动。”这次霍家出事，李辉也跟着她一起过来处理。
霍明珠转过身，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语气冰冷：“李辉，现在是我霍家的人被杀了。”
“我知道，”李辉走近几步，试图握住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李家和萧家的对峙已经到了临界点，昨天在玉龙山脉双方的人已经交过手，死了七个。”
“那是你们李家的事。”霍明珠别开脸。
“是‘我们’的事。”李辉加重语气，“霍家与李家一荣俱荣，现在萧家联合了西南的几个势力，就等着我们分神。影组是我们手里最锋利的刀，一旦调去对付刘家背后的人，萧家那边必然会趁机反扑，到时候别说报仇，我们可能连自身都难保。”
“你的意思是，就让我父亲和弟弟白死？”霍明珠猛地抬眼，眼眶泛红，“李辉，那是我的亲人！”
“我明白你的痛，但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李辉的声音放柔了些，“刘家背后的人是谁，我们可以查，用别的方式。但惊影组不能动，萧家在玉龙山脉和我们对峙，就等我们露出破绽。”
“别的方式？等你查到的时候，恐怕刘家背后的人早就躲起来了！”霍明珠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不管什么萧家李家，我只要凶手偿命！影组必须动！”
“我说了，不行！”李辉的语气也硬了起来，“明珠，你清醒一点！这是家族博弈，不是你一个人的复仇！”
“博弈？”霍明珠笑了，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愤怒，“用我父亲和弟弟的命做筹码的博弈吗？李辉，你做不到，我来做。霍家的人，我自己护。”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一个带着血海深仇的决绝，一个背负着家族重担的隐忍，谁也不肯退让。
霍明珠没有等到影组小队的出发命令。
愤怒和绝望几乎要将霍明珠吞噬，她砸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直到精疲力尽地瘫坐在地上。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方。玉龙山脉此刻想必已是硝烟弥漫。
“李辉，既然你不肯动影组，那我就自己去查。”
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她都必须踏过去。因为她是霍明珠，是霍振国的女儿，她的字典里，没有“退缩”二字。
李辉虽不情愿此刻调动“影组”力量，介入霍明珠的复仇之事，却还是松了口，派了两名“影组”成员暗中护她周全。
李家势力盘根错节，自有两套班底：“暗组”专司情报，成员多是精通追踪、破译的普通人，像蛛网般遍布各处；“影组”则主掌行动，里头个个是各国退役的特种兵精英，出手便是雷霆之势。
只是这种人才，万里挑一都算是宽宥的说法——每一个“影组”成员，都是李家耗费无数心血才打磨出的利刃。
而此时的玉龙山脉，风雪正急，李家与萧家的人马在雪山深处展开了惨烈的厮杀，现代武器的枪炮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染红了皑皑白雪。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