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从角落的冰箱里一阵翻找。
他给每个人都抛过去一罐快过期的冰镇啤酒。
给黄贝拿了一听可乐。
“上个星期我接的那个活儿,去机场接个香港来的小明星,你们几个都谁去?”
高洋拉开啤酒罐的拉环,白色的泡沫“刺啦”一声涌出。
他没急着喝,而是先把那碗担担面摆在黄贝面前,又抽了双一次性筷子给她。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地问:“给多少钱啊?”
大牛屈指敲了敲冰凉的啤酒罐,发出“当当”的脆响。
“看感情表演级别,不同级别价码不同。”
他清了清嗓子,神情变得专业起来。
“扮粉丝跟大队一起接机的,给五十。”
“感情热烈的,能挤上去要到签名的,给一百。”
“另外,追着车跑的,给加五十。”
“能痛哭流涕的,加一百。”
“要是谁能当场哭晕过去……再加一百!封顶是一人两百!”大牛说到这,故意一顿,伸出两根手指头。
“两百?!”
郝大宝“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嘴里还嚼着肥厚的猪头肉,说话漏风,带起一阵咸香的油气。
“这个我行啊!”
他拍着胸脯,一脸的舍我其谁。
“除了车我可能追不上,呐喊、哭晕,那都是我的强项啊!”
他越说越兴奋,一脚踩在凳子上,唾沫横飞。
“我嗓门超大,还有甲沟炎!到时候,洋儿你踩我一脚,我不仅能嗷嗷叫,还能当场痛哭流涕,鼻涕泡都能给你哭飞!场面,牌面,我都给你整的贼拉真实!”
“噗——咳咳咳!”
高洋刚喝进嘴的一口啤酒,直接喷了出来,呛得他撕心裂肺地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
黄贝被逗得前仰后合,笑得花枝乱颤,赶忙伸出小手,一边笑一边拍着高洋的后背给他顺气。
李勇拿着鸡腿,对着大宝,由衷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宝爷,牛逼!甲沟炎这招,属于降维打击!这钱,我看就该咱‘性大炮’赚!有甲沟炎在,这趟活儿怎么也得赚个五七八百的!”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切过窗台,给郝大宝和他的甲沟炎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背着一双小胖手,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猪头肉,得意地晃了晃大脑袋,目光深邃地看向远方。
“你们打算去几个人?”大牛往嘴里塞了片狗宝咸菜,齉声齉气地问。
高洋扫了眼室内的“乌合之众”,掰着手指头开始数。
“算上我五个,再叫上王文他们几个,凑十个老爷们儿问题不大。”
他转头看向黄贝。
“黄贝,咱班女的,你还能叫来谁?”
黄贝小口吃着面,想了想说:“我找饼饼和芳华吧,问问她俩乐不乐意来挣这个钱。”
“那也才三个女的,大牛哥,女粉丝不够啊。”李勇插嘴道。
“没事儿!”大牛抹了把嘴,啤酒沫顺着下巴流进了t恤领口,他也毫不在意。
“女的不够,我另外找人凑!明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在这儿集合,我包了车,统一去机场!”
“嚯,可以啊大牛哥,现在当假粉丝都这么大排场,还车接车送了?”高洋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有车统一出发,不浪费时间,省得你们一个个磨磨蹭蹭的再误了事儿!”大牛打了个响亮的啤酒嗝。
“再说了,主办方报销车费,不坐白不坐!”
“管饭不?”
郝大宝一边啃着今天的烧鸡,一边已经开始关心明天的伙食问题。
“这次主办方是个有钱的主儿,完事儿给大家发面包香肠!”大牛的表情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他顿了顿,用一种公布行业机密的口吻,对众人说道:
“还有,以后别叫‘假粉丝’,太不专业。”
“咱们这行的专业术语叫——”
他拉长了音调,一字一顿地说:
“艺、人、身、份、赋、能、营、销、师!”
空气安静了一秒。
然后是哄堂大笑。
“啥师不师的,叫啥无所谓!”郝大宝把最后一片肥猪头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只要给钱管饭,我能把机场给他哭塌了!”
酒足饭饱,残羹剩饭被胡乱堆在茶几一角。
几个半大小子瘫在椅子上,人手一根烟,吞云吐雾,活像一群刚饿了几天刚吃上一顿饱饭的街头混混。
黄贝小口小口地吃完那碗担担面,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饱嗝,然后乖巧地帮着收拾狼藉。
高洋掐灭烟头,站起身,拍了拍手。
“行了,都别挺尸了,开练!”
他一声令下,军子和李勇各自抄起家伙。
郝大宝一脸生无可恋地又挪到那个儿童手鼓面前。
王河西则早就坐回了架子鼓后面,握着鼓棒,眼神里透着一股专业范儿。
高洋半倚着谱架,拨动琴弦,对众人说道:“今天就死磕一首,《海阔天空》!帮军子完成他的二逼梦,这歌你主唱。”
他指尖在吉他弦上划过,清越而激昂的旋律瞬间在琴行里流淌开来。
那是属于一个时代的记忆,是无数少年心中不灭的火焰。
黄贝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他,眼中星光闪烁。
然而,美好的氛围只维持了不到十秒。
“咚!”
王河西的鼓点猛地砸了进来,比预想的节拍快了整整半拍。
高洋的前奏被这突兀的一声打断,旋律瞬间拐了个弯,差点闪到腰。
王河西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头,吐出一句:“不好意思,手快了。”
“没事,再来!”高洋示意他稳住。
旋律再次响起。
这次,王河西的鼓点踩准了。
可没等高洋松口气,一阵“嗡嗡嗡”的混沌声响蛮不讲理地缠了进来。
是军子。
他的贝斯声像一头迷路的野牛,在李勇的节奏吉他里横冲直撞,完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整间屋子,顿时炸开了锅。
吉他声、贝斯声、鼓声,三股音浪胡乱地搅和在一起,仿佛一口煮沸了钢筋水泥的浓汤,嘈杂,刺耳,毫无美感。
大牛正倚在门框上,一脸陶醉地感受着午后阳光。
梧桐叶的影子在他眉间晃成一片碎金,远处巷口传来三轮车的清脆铃铛声,惊飞了电线上歇脚的麻雀。
下一秒,这片噪音的巨浪就拍在了他的脸上。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这遭罪的日子才他妈刚开始啊!要尽快找个借口,把这几个活爹送走。”
他悄无声息地挪到墙边,摸起空调遥控器,对着接收器,果断地按下了关机键。
琴行里唯一的冷气来源,就此中断。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与其说是排练,不如说是噪音制造现场。
高洋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军子更是汗水顺着他的小白脸往下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依旧在跟手里的贝斯较劲。
突然,“吱呀——”一声。
琴行那扇满是手印的玻璃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瘦小的身影,迈着碎步,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