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靠山屯早已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王昊家后院那个新搭的棚子里，还亮着一盏明亮的煤油灯。
灯光下，那张来自另一个时代的《内燃机原理与简易制造图纸》被小心翼翼地完全展开，平铺在一张临时拼凑起来的大木板上。
秦雪茹和林晚晴两个人，几乎是趴在了图纸上，脸上的神情如痴如醉。
“天才……这绝对是天才的设计！”秦雪茹的手指轻轻地拂过图纸上一个关于活塞连杆的结构图，她的动作轻柔，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种设计，它……它完全解决了磨损和动能损耗的问题！我丈夫当年要是能看到这张图，哪怕只看到一角，他……”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眼眶微微泛红。
林晚晴也看得入了迷，她虽然不懂具体的技术，但她能看懂图纸上那种简洁而高效的美感。
每一个零件，每一个结构，都像是一首完美的诗，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字。
两个知识女性，在这小小的棚子里，因为一张图纸，找到了灵魂上的共鸣。
然而，当最初的激动和震撼渐渐平息，两人开始尝试将这蓝图上的神迹，与她们所处的现实世界对接时，一个巨大到让人窒息的难题，浮现了出来。
林晚晴拿着笔，按照秦雪茹的指点，开始在笔记本上记录制造所需的核心材料。
“活塞，图纸上要求……铬钼合金钢？雪茹姐，这是什么钢？”林晚晴写下这个陌生的词汇，抬头问道。
秦雪茹的眉头拧了起来。“这是一种强度和耐热性都极高的特种钢材，我只在国外的书上见过……我们厂里最好的钢，都达不到这个要求的一半。”
“还有这个，火花塞的核心部件，需要高纯度的绝缘陶瓷，要能承受上万伏的电压和高温……”
“齿轮箱，要求用经过渗碳淬火处理的低碳合金钢……”
一个又一个名词从秦雪茹的口中说出，又被林晚晴的笔尖记录在纸上。
每多写一个字，棚子里的空气就仿佛凝重一分。
希望的火焰，刚刚才熊熊燃起，此刻却被一盆接着一盆的冰水，从头顶浇下。
当秦雪茹说完最后一个零件的要求时，她看着林晚晴写满了一整页纸的材料清单，整个人都沉默了。
她拿起那张清单，内心像是被一块无形的巨石死死压住，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张纸，好轻，可上面的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这哪里是一张材料清单，这分明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一道横亘在她们的梦想和现实之间，根本无法逾越的天堑！
她刚刚才从绝望的泥潭里爬出来，以为自己看到了光，可现实却用最残酷的方式告诉她，那光，远在天边，她根本够不着。
这份打击，比刘三带人砸了她的家，还要让她感到无力和心寒。
一直在旁边帮忙打下手，端茶倒水的苏婉，也看出了气氛不对。
她凑过来看了看那张清单，虽然大部分名词她都看不懂，但她能看懂秦雪茹和林晚晴脸上那份沉重的绝望。
“秦姐，这些东西……是不是很难找？”苏婉小声地问。
秦雪茹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苏婉冰雪聪明，立刻就明白了。她没有再问，而是默默地回屋，拿出了家里的账本和一沓票证。
她坐在小板凳上，开始一笔一笔地算账。
算完之后，她抬起头，给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咱们家现在有钱，也有各种票。但这些东西，我听当家的说过，都叫‘战略物资’。别说咱们县里的供销社和黑市，就是拿到省城去，你有钱有票，人家也不可能卖给你。”
“想买这些东西，得有省级大厂，甚至是部里特批的条子才行。”
苏婉的话，彻底粉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棚子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刚刚成立的“靠山屯农机修造实验小组”，在它诞生的第一天，就陷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绝境。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棚子的门帘一掀，王昊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棚里这诡异的气氛，还有那几个女人脸上如丧考妣的表情。
他走到桌边，拿起那张写满了“天书”的材料清单，从头到尾扫了一眼。
然后，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他毫不在意地把清单往桌上一扔，摆了摆手。
“多大点事。”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棚子里的三个女人同时抬起了头。
多大点事？
这还叫多大点事？
王昊没理会她们的错愕，直接对自家媳妇吩咐道：“媳妇，别在这儿愁眉苦脸的了，去，到村口的小卖部，给阎王愁打个电话。”
“就说，我找他。”
“告诉他，有笔大生意要跟他谈。”
阎王愁是连夜赶过来的。
当他那辆黑色的吉普车再次停在王昊家门口时，他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一路小跑着进了后院的棚子。
“老板！您找我！”阎王愁一进来，就对着躺在椅子上的王昊，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他以为王昊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要他来处理。
王昊连身都懒得起，只是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那张纸。
“喏，看看这个。”
阎王愁不敢怠慢，立刻拿起那张清单，凑到煤油灯下仔细查看。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再看第二眼，他额头上的冷汗就冒了出来。
当他把整张清单看完时，他那张在安丰县黑市里足以让小儿止啼的脸，第一次，绿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迷茫和极度为难的绿色。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却在微微发抖，感觉自己拿的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艰难地转过身，对着王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老板……”
阎王愁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音。
“您……您这是要……要造大炮吗？”
他实在是想不出，除了造那种传说中的大家伙，还有什么东西需要用到这些玩意儿。
“这些东西，别说是我，就是您把我这条命拿去，把全省的黑市都给翻个底朝天，我也……我也凑不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