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一天,省报破天荒地用了一个整版,将这场比赛命名为——“懒卷对决之日”。
整个黑江省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安丰县,红旗公社,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靠山屯。
通往屯子的土路上,史无前例地停满了一排黑色的伏尔加轿车。
主管农业的副省长亲自带队,安丰县的张县长全程陪同,组成了一个最高规格的观摩团,阵容豪华得让钱主任腿肚子直抽筋。
省报的记者方菲扛着一台崭新的海鸥相机,早早就抢占了打谷场旁边一个土堆的制高点。
她的记者直觉告诉她,今天她将亲眼见证并记录下足以载入黑江省农业史册的一幕。
“懒汉学习班”的那五十多个学员,则成了最前排的现场观察员,他们一个个神情复杂,既是见证者,也是这场豪赌的一部分。
比赛还没开始气势上的碾压就已经显现。
胜利公社那边简直就是一片红色的海洋。
上千名社员头戴草帽,手持镰刀,排成一个个整齐的方阵,光是那股子人挨着人,肩并着肩的劲儿,就让人心头发怵。
一面面“劳动最光荣”、“誓与懒汉思想斗争到底”的红旗,在田埂上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他们的社长“卷王”李大嘴正站在一个用高粱杆临时搭建的高台上。
他手持一个铁皮高音喇叭,正发表着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同志们!今天!我们不是在收割粮食!我们是在扞卫我们用汗水换来的尊严!”
“我们要用金灿灿的麦穗告诉所有人,丰收,是干出来的,不是躺出来的!”
喇叭里的声音刺耳又洪亮,引得他那边的社员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再看他们的麦田,确实壮观。
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随风起伏,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麦秆,散发着传统而又令人信服的丰收气息。
反观靠山屯这边。
冷清,太冷清了。
打谷场上稀稀拉拉站着几十号人,大多是李国栋和那群技术员。
准备下地收割的,只有几台喷着黑烟,改装了“懒汉锄”的“懒人一号”拖拉机,和几十个看着有些心里没底的操作手。
他们要收割的,就是远处那几块小得可怜,被众人当成笑话的实验田。
一边是千军万马,气势如虹。
一边是小猫三两只,门可罗雀。
这巨大的反差,让所有中立的观摩团成员,包括那位副省长,眉头都微微皱了起来。
不少人已经开始摇头,觉得这场比赛的结果,毫无悬念。
李大嘴见状,更是得意到了极点。
他放下喇叭,双手叉腰,隔着几十米宽的田埂,冲着靠山屯这边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喂!对面的!”
“那个王昊呢?你们的总顾问呢?”
“怎么着?当了缩头乌龟,怕输了不敢来了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引得胜利公社那边传来一阵哄笑。
钱主任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拳头攥得死死的。
李国栋和那群学员也是一脸愤慨,却又无从反驳。
是啊,都这时候了,王昊人呢?
就在这时,村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不紧不慢,带着特殊韵律的脚步声。
“一二,嘿!一二,嘿!”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四个身材最健壮的靠山屯村民,肩膀上扛着两根粗大的木杠,正抬着一把椅子,稳稳地朝打谷场走来。
那椅子所有人都认得。
正是王昊那把从不离身的专属摇椅。
而王昊本人,就四仰八叉地躺在摇椅里,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随着村民的步伐,悠哉悠哉地晃荡着,仿佛不是来参加比赛,而是来游山玩水。
更气人的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俏生生的苏婉。
苏婉手里撑着一把硕大的油纸伞,小心翼翼地举着,正好将所有的阳光都挡在了王昊的身上,让他能舒舒服服地躺在阴凉里。
这出场方式,直接把在场的所有人都给看傻了。
县长坐吉普车来的。
副省长坐伏尔加来的。
你一个屯里的懒汉,坐着八抬大轿,被四个壮汉抬着“飘”了过来?
这排场比县长还县长!
李大嘴那张黑红的脸,瞬间凝固了,他张着嘴,手里的喇叭“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刚才那番充满革命激情的演说,跟王昊这充满“封建地主恶霸”气息的出巡一比,瞬间变得像个笑话。
在全场死一般的寂静中,四个村民抬着摇椅,不偏不倚,正好停在了观摩团和李大嘴的面前。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将摇椅轻轻放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王昊连眼睛都没睁,只是懒洋洋地抬起手冲着苏婉的方向轻轻地挥了挥。
“婉儿,偏了点,太阳晒着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