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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铁律铸桃源

丧尸爆发第三百六十五天,又一个凛冬。

梅州市五华县,碧桂园小区。

寒风刮过加固的围墙,卷起零星的枯叶与尘土,发出呜呜的哨音。灰蒙蒙的天空难得没有落雪,吝啬地透下几缕稀薄的冬日阳光,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如同神只偶然投下的怜悯目光。

A2栋,25层。

厚重的、隔绝了外界一年多死亡气息的墨绿色遮光窗帘,此刻被完全拉开。冰冷的合金框架外,替换成高强度防弹玻璃的落地窗,毫无保留地将下方小区的景象纳入视野。阳光穿过玻璃,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几何光斑,空气中悬浮的微尘在光束中清晰可见,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悠然舞动。

恒温恒湿系统无声运转,堡垒内温暖如春,与窗外的萧瑟寒意形成两个泾渭分明的世界。

李峰站在窗前,只穿着一套深灰色的棉质睡衣。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短发干净利落,侧脸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凿,比一年前更加硬朗深刻。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褪去了往日的锐利锋芒,沉淀下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如同冻结千年的寒潭,倒映着下方井然有序却又生机勃勃的景象。

这是世安军建立的第六个半月。是他用手中的枪、心中的尺、冰冷的规则和滚烫的鲜血,在这片末日焦土上,硬生生犁出的一方孤岛。

下方,不再是丧尸游荡的死亡之地,不再是绝望蔓延的人间炼狱。

靠近围墙内侧,曾经的花圃被彻底平整,开垦成了纵横交错的菜畦。深褐色的土壤覆盖着保温的秸秆层,几株耐寒的芥菜、萝卜顽强地伸展着深绿的叶片。几个围着厚厚头巾、戴着棉手套的中年妇女正弯着腰,用自制的小锄头小心除草、培土,动作专注而沉稳。她们呼出的白气在冷风中迅速消散,脸颊冻得微红,眼神却明亮专注,透着一种扎根于泥土的踏实。

稍远处,几根粗壮的晾衣绳在寒风中绷紧。绳子上挂满了清洗干净的衣物、被褥,大多是深色耐磨的布料,在风中猎猎作响。负责浣洗的妇女们动作麻利,搓揉、拧干、抖开、挂起,配合默契,如同运作良好的齿轮。旁边临时搭建的简易灶台上,架着几口硕大的铁锅,锅盖边缘“噗噗”地冒着浓厚的白色蒸汽,浓郁的米粥和炖菜的香气,即便隔着二十五层楼的高度,似乎也能隐约闻到那温暖人间烟火的气息。

围墙边,是巡逻队的领域。六名穿着厚实棉大衣、戴着护耳棉帽的男人,两人一组,手持加装了刺刀的自制长矛或打磨锋利的消防斧,沿着被踩踏结实的巡逻路线沉稳地行走。他们的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目光如同鹰隼,警惕地扫视着加固铁丝网和高墙之外的荒芜地带。远处旷野上游荡的零星黑影,如同背景布上的污点,引不起他们多余的波澜。偶尔有丧尸靠近护栏,沉闷的矛尖捅刺声或斧刃劈砍声会短暂响起,随即恢复沉寂。效率,冷静,如同修剪掉碍眼的枯枝。

b2栋单元门前的小片空地,是孩子们的领地。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穿着大人旧衣服改制的厚棉袄,脸蛋冻得红扑扑,在冬日难得的阳光下奔跑嬉戏,清脆的笑声穿透稀薄的冷空气,如同冰凌碎裂的声响,带着一种不合时宜却又无比珍贵的生命力。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甚至组织起了一场简易的“蹴鞠”游戏,用一团缠绕紧密的破布充当球,笑声和呼喊声更大了些。

不远处,李娜的身影在一群稍小的孩子中间。她穿着厚厚的毛衣,长发随意挽起,蹲在地上,用一根烧焦的木炭在平整的水泥地上写着什么,孩子们围成一圈,仰着小脸,跟着她小声地念:“米……面……安……”阳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和孩子们明亮的眼睛里。

这一幕幕,和谐得近乎失真。劳作,炊烟,嬉戏,学习……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秩序井然的和平年代。人们脸上的麻木与绝望被一种平静的忙碌取代,眼神中有了焦点和目标。

然而,每一个沐浴在这冬日暖阳下的幸存者,心中都无比清楚:这祥和安宁,绝非凭空得来,亦非末日慈悲的馈赠。

这是峰哥用子弹和铁律,一枪一枪,一条一条,硬生生打出来的。

世安军的建立,伴随着血的洗礼。那四条如同铁碑般矗立在每个人灵魂深处的规则:

一、不得烧杀抢掠奸淫。违反者,死。

二、人人享有生存权平等。

三、青壮外出,妇孺内守,各司其职。

四、日落禁默,无声保命。

每一个字都浸透了鲜血。规则颁布之初,并非无人挑战。

曾有一个在早期混乱中颇有些威望、被推举为临时小组长的男人,仗着有些蛮力,在清点物资时试图克扣配给,并言语猥亵一名负责分餐的妇女。李峰没有审判,没有冗长的辩解。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他平静地走到那人面前,在对方色厉内荏的叫嚣声中,抽出了腰间那把油光锃亮的54式“黑星”。

一声清脆的枪响,回荡在刚刚获得一丝喘息的小区上空。男人的额头绽开一个血洞,身体轰然倒地。李峰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砸在地上:“规则一,违反者死。念其初犯,留其全尸。再有犯者,曝尸三日。”

也曾有巡逻队的一个小头目,自恃有些功劳,在围墙边发现一个试图翻墙进入、衣衫褴褛的年轻女子时,动了邪念,将其拖至角落欲行不轨。女子的哭喊引来了其他巡逻队员。消息传到李峰耳中时,他正在25层擦拭枪管。他放下手中的枪布,拿起对讲机,只说了三个字:“带上来。”

就在A2栋楼下的小广场——那个曾经悬挂过警示尸体的地方,李峰当着所有被紧急集合起来的世安军成员的面,亲手将那试图狡辩的小头目绑在了临时竖起的木桩上。没有多余的言语,霰弹枪冰冷的枪口抵住了对方的下颌。

“砰!”

沉闷的枪声混合着喷溅的血肉碎块,瞬间浇灭了所有人心底可能潜藏的侥幸和贪婪。那具无头的尸体在寒风中晃荡了整整三天,直至冻成僵硬的冰雕,无声地昭示着规则的不可侵犯——无论身份,无论功劳,触线者死。

半年多来,这样的冰雕,在小区几个关键位置,已经竖立起十几具。有试图私藏外出搜寻药品的管理层,有在分配口粮时殴打弱小同伴的壮汉,有在深夜试图撬开独居女性房门的混混……他们的头颅或残躯,都曾在寒风中凝固,成为规则的注脚,成为悬在所有人心头那把滴血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人们感激李峰带来的秩序和温饱,感激他让他们在这末日中活得像人,而非野兽或待宰的羔羊。这种感激是真实的,发自肺腑。然而,比感激更深沉、更牢固地扎根于每个人骨髓深处的,是恐惧。对李峰那双冰冷眼眸的恐惧,对他手中那把从不虚发的霰弹枪的恐惧,对他那如同钢铁般冷酷无情的规则的恐惧。他们很清楚,峰哥能给他们一切,也能在一瞬间剥夺一切,包括生命。

正是这恐惧与感激交织的复杂情感,如同最坚固的混凝土,浇筑成了世安军这座孤岛的基石。人们遵守规则,不仅仅因为认同,更因为深知违反的代价,是即刻的、毫无转圜的死亡。在末日下,任何道德约束都显得苍白无力,唯有面对死亡时赤裸裸的抉择,才能让规则成为铁律。

李峰的目光扫过楼下每一张忙碌或欢笑的面孔,每一个巡逻的身影,每一寸被精心规划利用的土地。这一切,都在他严密的规则框架下运转。

“真不敢想……”一个轻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由衷的喟叹。

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了李峰的腰,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李娜长长的秀发如同黑色的瀑布,散落在李峰的肩头,带着淡淡的、属于她的馨香。她身上穿着一件柔软厚实的红色珊瑚绒睡衣,鲜艳的红色在灰白的冬日背景和男人深色的睡衣衬托下,如同跳动的火焰,带着一丝禁忌的暖意。

她把脸颊贴在李峰坚实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带着无限感慨:“峰哥,你怎么就能想到这么多?把这些安排得这么好?没有你,这里早就是第二个地狱了。”她指的是楼下那触目惊心的祥和。

李峰的身体在她拥抱的初始有一瞬间的僵硬,那是长期孤狼般生存形成的本能戒备。但很快,那紧绷的肌肉线条便松弛下来。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一只手,覆盖在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上。

“不是想到。”他的声音低沉平静,毫无波澜,“是逼出来的。活下去,就要有规矩。规矩不立,人心必乱,乱则死。”他的目光依旧投向窗外,仿佛在审视一件由自己亲手打造、精密运转的机器。“仁慈和信任,在这里是奢侈的毒药。唯有铁律和恐惧,才能维系这虚假的安宁。”

李娜沉默着,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她明白李峰话中的沉重。楼下的每一张笑脸,每一次安全的巡逻,每一颗收获的蔬菜背后,都浸染着那些触犯规则者被凝固的鲜血。这桃源,是建立在累累白骨之上的铁笼。美丽,却也冰冷坚硬。

上午八点整,悠长的哨音在小区中央响起,穿透清冷的空气,标志着早餐时间的结束和一天工作的正式开始。

小广场上的粥锅余温尚存,人们迅速清理完毕。妇女们收拾好碗筷,一部分走向菜畦和灶台,另一部分则负责照看那些暂时无法参与劳动的老人和更小的孩子。巡逻队完成了交接,新的一班队员裹紧大衣,拿起武器,走向各自的岗位。

而在b1栋(被选定为后勤和武装中枢)的二楼,气氛却截然不同。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一种金属摩擦和机油混合的冷硬质感。

二十多名年轻男女,分成四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肃立在走廊中。他们大多在二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是世安军外出搜寻物资的核心力量。此刻,他们褪去了在营地内的放松,每个人都穿着耐磨耐脏的深色衣裤,脚上是结实的靴子,脸上神情严峻,眼神锐利,带着即将踏入险境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他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沉重的灰色合金门上。“枪械库”三个冰冷的大字,用红色油漆喷涂在门板上方,如同血色的警示。

门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管理员孙强,四十出头,曾是县机械厂的资深钳工。他身材精壮,面无表情,腰间挂着一大串黄铜钥匙和一个军用对讲机,手里拿着一块硬壳写字板和一份名单。另一个是他的副手,年轻些的陈海,同样神情冷肃,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硬壳登记簿和一盒按压式印泥。两人如同门神,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报数!”孙强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穿透力。

“一!”

“二!”

“三!”

……

“二十四!”

“二十五!”

声音干脆利落,报数完毕,走廊重归寂静,落针可闻。

孙强拿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声音恭敬而刻板:“峰哥,第一、二、三、四搜寻小队,集结完毕,应到二十五人,实到二十五人。申请开启枪库,领取武器。”

对讲机那头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等待,让空气的凝重感又加重了几分。二十五双眼睛都死死盯着孙强手中的对讲机。

终于,一个平静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传来,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准。按规程办理。”

“是!”孙强沉声应道,放下对讲机。

他从腰间那串沉重的钥匙中,精准地挑出三把。第一把,粗大厚重的钥匙,插入门锁下部一个异常坚固的机械密码锁下方锁孔(此锁需要钥匙配合,但密码掌握在李峰和孙强手中)。转动钥匙,输入密码。咔哒!一声沉重的机括解锁声。

第二把钥匙,插入门锁中部一个银行金库级别的旋转锁。他双手握住粗大的钥匙柄,用力旋转了整整两圈半,伴随着艰涩而厚重的金属摩擦声。又是一声更沉重的“咔哒!”。

第三把钥匙,则是打开门锁上部一根贯穿门框与门板的粗壮合金插销。拔掉插销后,孙强和陈海同时发力,才将这扇沉重厚实的合金门缓缓拉开。

一股混合着枪油、钢铁和干燥剂的气味扑面而来。枪库内部光线明亮,一排排固定在墙体上的合金枪架上,整齐地排列着武器。数量最多的,是经过保养、闪烁着幽蓝金属光泽的54式“黑星”手枪和几把体积稍大的64式手枪。旁边则是几支保养良好的81-1式自动步枪和95式突击步枪,黝黑的枪身散发着冰冷的力量感。最内侧的枪架上,赫然是两挺包裹严实的81式班用轻机枪和一支85式狙击步枪,枪口沉默地指向虚空,如同蛰伏的巨兽。角落里,堆放着成箱的弹药和备用弹匣。这里是整个世安军武力的心脏,也是李峰掌控全局的绝对核心。

“第一队,王猛!”孙强看着名单,声音毫无波澜。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的青年跨步上前。

孙强从枪架上取下一支保养良好的81-1步枪,连同三个压满子弹的弹匣,郑重地交到王猛手中。陈海立刻递上登记簿和印泥。

王猛接过枪,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机和保险,确认无误后,在登记簿指定的位置,一笔一划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沾上鲜红的印泥,在名字上按下清晰的指模。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枪在人在,枪失人亡。任务结束,即刻归还。明白?”孙强盯着王猛的眼睛,重复着每一次都要强调的铁律。

“明白!”王猛声音铿锵,眼神坚定。

“第二队,张丽!”

一个扎着利落马尾、眼神锐利的年轻女子上前。她领到的是一把64式手枪和两个弹匣。同样的签字画押,同样的誓言。

流程一丝不苟地进行着。每一支枪,每一颗子弹的流出,都在李峰无形的注视下,在登记簿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没有人敢有丝毫怠慢或多余的动作。领取武器的过程肃穆得像一场祭祀,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冰冷和对规则的敬畏。

当最后一名队员——一个负责携带信号弹和急救包的年轻女孩——也完成签字画押,领到一支备用的54式手枪后,孙强和陈海再次合力,将沉重的合金大门缓缓关闭。上插销,拧死旋转锁,重新锁上密码锁。三把钥匙重新挂回孙强的腰间。

“武器领取完毕!按计划路线和目标,出发!”孙强沉声下令。

二十五名队员迅速分成四组,在各自队长的带领下,背负着简单的行囊(主要是绳索、撬棍、背包和水壶),手持刚刚分配到、还带着枪油微温的武器,快步下楼,通过专用的、内部加固的通道,消失在小区侧门之外。那里,是城市废墟和死亡之地。

搜寻小队离开后,营地的运转并未停止。物资库的管理,是另一条维系生存的铁律神经。

物资库位于b1栋一层,由原本的地下停车场入口改造加固而成。厚重的水泥墙体和同样级别的合金大门(与枪械库规格相当,同样三重锁具),昭示着它的重要性。大门上方,“物资库”三个大字同样鲜红刺目。

与枪械库不同的是,物资库外并无常驻管理者。取而代之的是两名荷枪实弹的守卫。他们并非固定人选,而是每天从营地内所有青壮年男子中随机抽签产生。抽签箱每天傍晚由李娜亲自抱到小广场,在众目睽睽之下摇匀,由当天负责巡逻的队长当众抽出两个名字。被抽中者,无论当时在做什么,必须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到物资库前报到,从上一班守卫手中接过武器(通常是79微冲,95步枪),并接受李峰通过管理员孙强下达的、简短而冷酷的指令:“库在人在,擅闯者,格杀勿论。”

此刻,站在物资库冰冷大门外的,是抽签抽中的马国富和周小鹏。马国富是个老实巴交的泥瓦匠,周小鹏则是原小区的年轻保安。两人都穿着厚实的棉袄,外面套着统一的深色马甲背心(便于识别),手里紧握着磨得锃亮的长矛,矛尖在稀薄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他们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一种被赋予重任的紧张和决绝。他们知道,物资库里的东西,是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敢打这里主意的人,就是与整个世安军为敌,就是触犯了峰哥定下的、关乎所有人性命的铁律。

库房内,并非空无一人。同样由抽签产生的另外两名男子(与守卫不是同一批),负责日常的物资清点、整理、防潮防蛀工作。他们同样拥有武器(79微冲,64手枪,),并且同样被告知:一旦外面守卫失守或内部有人试图强抢,他们有责任进行内部阻击,必要时可动用武器。

就在上午十点左右,物资库的大门打开了一条缝。管理员孙强和陈海带着几名负责搬运的妇女,拿着李峰签发的物资调拨单前来领取今日份的蔬菜种子和额外的保暖布料(用于修补衣物)。孙强将调拨单递给守卫马国富检查。马国富仔细核对了单子上李峰独特的签名(一个简洁有力、如同刀刻的“峰”字)和下方孙强的副署签名,确认无误后,才示意周小鹏敲门。

库房内负责保管的王铁柱(今天的轮值保管员之一)通过门上的观察孔确认了外面的人和调拨单,这才与同伴一起,合力打开沉重的合金大门上的三重锁具。大门只开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孙强和陈海进入,妇女们在门外等候。王铁柱严格按照调拨单上的品名和数量清点物资,签字确认,然后才允许孙强带着妇女们将物资搬出库房。整个过程,守卫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和他们手中的物品,长矛的矛尖始终微微抬起,保持着警戒姿态。库房内的王铁柱两人,也紧握着武器,站在稍远的位置监视着搬运过程,直至大门再次沉重地关闭、锁死。

严密如堡垒,滴水不漏。任何未经许可靠近库房的行为,都会立刻引起守卫的高度警觉。曾有新加入不久的幸存者,因不了解规矩,在附近徘徊张望,立刻被守卫厉声喝止并驱离。曾有负责修缮围墙的工人,试图借口搬运工具靠近库房侧门,守卫的长矛毫不犹豫地顶在了他的胸前,冰冷的矛尖刺破了棉衣,逼得他连连后退,冷汗直流。没有人怀疑守卫的决心。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如果他们玩忽职守或手下留情,等待他们的,将是峰哥冰冷的枪口。守卫物资库,就是守卫自己的性命和家人的口粮。

夕阳西沉,将天边染上一层铁锈般的暗红。搜寻小队陆续返回。归来的队伍不再整齐,有人步履蹒跚,有人身上带着剐蹭的血污和泥土,眼神中残留着与死亡擦肩而过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们带回来的物资被堆放在小广场指定的区域内:几袋真空包装的糙米,几箱过期的午餐肉罐头(外包装破损严重),几捆沾满灰尘的保暖衣物,几盒抗生素药片(从某个被翻找过无数次的药店废墟深处挖出),甚至还有几个锈迹斑斑但勉强能用的扳手和铁丝。

队长王猛拿着清单,开始大声清点,并由记录员逐一登记。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堆并不丰厚的收获,眼神复杂。

清点完毕,王猛示意队员们上前。“按规矩,自留三分之一!”他大声宣布,疲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队员们立刻上前,开始分割。他们默契地挑选着自己认为最需要的东西:有人拿了几盒午餐肉,有人拿了一小袋米,有人拿了件厚实的棉衣,有人拿走了那盒救命的抗生素……没有人哄抢,没有人抱怨分配不公。因为每个人都清楚,峰哥定下的规矩清晰明了:上交三分之二,自留三分之一。这是他们用命换来的,也是维系队伍积极性和内部公平的必要之举。谁要是敢多拿或少交,那就是破坏规矩,是挑战峰哥的底线,后果绝不是损失点物资那么简单。那些挂在围墙边的冰雕,就是前车之鉴。

自留的部分迅速被队员们收好。剩下的三分之二物资,被孙强带人小心地搬上一辆自制的平板推车。推车被推到物资库门口。孙强再次拿出李峰签发的入库单(早已根据搜寻队出发前的预估填好品名,此刻补充上具体数量),与守卫核对后,敲开库门。

保管员王铁柱再次仔细清点、核对入库单,确认无误后签字。沉重的物资被搬入那如同堡垒般的库房深处,成为世安军集体储备的一部分。这些物资,非经李峰亲自签署的调拨命令,任何人无权动用分毫。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夜幕吞噬,小区内各处悬挂的太阳能LEd灯(电力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准时亮起,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晚饭的香气再次弥漫。

在温暖的灯光和食物的香气中,另一种细微的金属碰撞声开始在营地内流转。

人群聚集在b2栋一个由保安亭改造的“兑换点”前。管理员孙强坐在窗口后,面前摊开着厚厚的账本。他的身后,站着两名手持长矛的守卫(同样是抽签轮值)。

人们拿出一些小小的、圆形的、泛着微微银白色光泽的金属片,递给孙强。孙强接过,神情凝重地用指尖摩挲边缘,对着灯光仔细查看上面的纹路和印记,有时还会拿起一把带有锋利小刀片的特殊卡尺,在银元边缘特定的凹槽纹路上轻轻刮擦一下,检查是否有锉刻填充的痕迹。

这种小小的金属片,就是世安军内部流通的货币——世安银元。

银元由纯度较高的废旧银饰、电器触点等熔铸压制而成,规格统一,分量十足。每一枚银元的正面,都清晰地阳刻着繁体的“世安”二字,字体刚劲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背面则刻着不同的面额:“拾元”、“伍拾元”、“壹佰元”。边缘有一圈细密、规则、深浅一致的凹槽防锉刻纹路。

银元的诞生,彻底取代了早期原始的以物易物。

外出搜寻队带回的物资,核心的粮食、药品、武器弹药、燃油等战略物资全部上交,由峰哥统一掌控分配。但那些不那么核心、却是生活必需的“非战略物资”——比如找到的香烟、一瓶未开封的酒、一盒巧克力、一块香皂、一管牙膏、几颗糖果、甚至一本保存完好的旧书——则可以用银元向物资库或拥有者购买。这些物资在入库登记时,管理员会评估价值,折算成银元记录在册,物品拥有者(通常是发现它的搜寻队员)便获得了相应的银元收入。

付出劳动,同样有银元回报。巡逻队完成一班岗哨,按小时计算银元。妇女们负责种植、烹饪、洗衣、照顾老幼,每日也有固定的银元进账。修缮加固围墙、清理小区卫生、参与技能培训(如跟李娜学习急救、跟孙强学习简单枪械保养)等等,都能获得或多或少的银元报酬。

银元可以用来购买个人所需的“非战略必需品”,可以向大厨额外支付“加工费”换取更精致的食物(比如用自留的肉罐头请大厨炖一锅热的),可以向李娜支付“诊疗费”换取医疗服务(普通草药除外,基础医疗服务由营地公共负担)。甚至,有人用积攒的银元,向手巧的人定制了更合身的棉衣或一双厚实的棉鞋。

这套货币体系,如同给冰冷的生存机器注入了一丝润滑剂,让营地内部产生了一种有限度的、被严格管控的“活力”和“公平感”。它承认个人努力的价值,提供了一种超出基本生存配给的、可预期的“改善”可能性,极大地安抚了人心,减少了因物资分配绝对平均而产生的隐性不满和摩擦。

然而,支撑这套货币体系权威的,绝非仅仅是银元本身的价值,而是峰哥那不容置疑的意志和铁血的惩戒。

就在银元流通之初,曾有一个原金店的匠人,自以为手艺高超,利用职务之便(参与熔铸银元工作)偷偷收集边角料,并用铅锡合金掺杂私自压制了几枚“壹佰元”假币。他试图用这些假币去物资库兑换一条高档香烟(从废墟中找到的战前存货)。

假币做得颇为精细,几乎可以乱真。但当孙强拿起那枚假币,习惯性地用特制的小刀在边缘防锉槽纹路轻轻一刮时,刀锋下立刻露出了里面灰白色的铅芯!

孙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没有声张,只是平静地收下了假币,让那人稍等。随即,他拿起对讲机,低声汇报。

不到五分钟,李峰的身影出现在兑换点。他甚至没有看那个匠人一眼,只是拿起那枚被刮掉包银、露出铅芯的假币,走到小广场中央。

“伪造世安银元,欺骗营地,罪同盗窃公共财产,动摇世安根基。”李峰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闻讯赶来的人耳中,“按律,死。”

没有审判,没有辩解的机会。就在那人惊恐的求饶声中,李峰身边一名负责24小时贴身警戒的队员(警卫队是唯一固定、并由李峰亲自挑选的武装力量)抬起了霰弹枪。

“砰!”

沉闷的枪声击碎了冬日的傍晚。伪造者的尸体连同他那几枚拙劣的假币和一包未开封的高档香烟,被悬挂在兑换点旁边的公示栏上,整整挂了七天。那枚被刮开的假币,用铁丝穿着,挂在他的脖子上,作为永恒的警示。

自此,世安银元,再无半分虚假。其信用,由伪造者的头颅背书,坚不可摧。

暮色更深。

小区围墙外,零零星星的黑暗身影开始活跃,发出低沉而饥渴的嘶吼。但围墙内,灯光温暖,巡逻队的脚步声沉稳规律。

在小区靠近侧门的一排临时板房(由原本的商铺和杂物间改造)区域,还居住着另一群人。他们大多是近期通过各种途径寻求庇护、但尚未通过严格审核的幸存者。

一个穿着破烂羽绒服、满面风霜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同样憔悴的女人和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站在板房分配的窗口前,接受着管理员陈海冰冷而细致的盘问。

“姓名?关系?”

“张大山,这是我老婆王翠花,女儿张小草。”

“从哪里来?怎么活下来的?路上遇到什么人?有没有被咬伤抓伤?”

张大山紧张地回答着,眼神躲闪,叙述着他们从邻县一路逃亡,躲在废弃防空洞的经历,强调没有被咬过。

陈海面无表情地记录着。

“分开问话。”陈海对旁边的助手示意。

很快,王翠花被带到另一个房间。同样的问题再次抛向她。关于防空洞的位置、里面有什么、逃亡路上遇到哪些危险、丈夫的体貌特征细节(比如右手小指是否有旧伤疤)、最后一次吃到肉是什么时候……问题细致入微,甚至有些刁钻。

问完王翠花,又回头问张大山同样的问题,重点在于妻子和女儿的描述是否一致。夫妻二人的回答在大部分事实性问题上基本吻合(比如丈夫右手小指确实有块旧疤),但在一些主观感受和细节记忆上存在些许差异(比如王翠花觉得洞里更冷,张大山则认为还好;王翠花记得最后一次吃肉是在一个加油站找到的过期火腿肠,张大山则说是之前捡到的死鸟)。这种差异在高压逃亡下属于正常范畴。

盘问过程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最终,陈海在登记簿上写下了:“夫妻带一女,初步核查无重大矛盾点,无明显感染迹象。建议安置过渡区,观察期三个月,参与外围劳作(清理、搬运)换取基本口粮及积分。积分满额且观察期内无异常,方可申请入内居住。”

张大山一家松了口气,千恩万谢地被带往一间狭小的板房。等待他们的,是繁重但能换取活命口粮的体力劳动和漫长的观察期。在此期间,他们只能住在小区围墙外的板房区,接受管理和监视,无法享受围墙内的相对安全和福利(如干净水源、集体供暖、儿童教育等)。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围墙守卫和巡查队的视线之下。

而单人申请者则更为艰难。尤其是一些没有特殊技能、身体也不算特别强健的单身男性,往往在盘问阶段就会被更苛刻地审视,提出的问题更加刁钻,要求提供更详实可信的生存路径证明。稍有含糊或逻辑不通,就会被直接拒之门外。曾有一个自称是医生的中年男人,在盘问中无法准确说出几种常见抗生素的剂量和禁忌症,被当场揭穿谎言驱逐。另一个眼神飘忽、自称孤儿的年轻人,在追问其家乡具体风土人情时漏洞百出,被收缴了随身物品后驱离。

李峰深知,堡垒的坚固,不仅在于物理的铜墙铁壁和内部的铁律,更在于人员的纯净。一个心怀叵测者进入核心区,带来的破坏可能远超一支小型尸群。宁可紧闭大门,不可放进隐患。信任是奢侈品,审核隔离是最基本的防御。

夜色完全笼罩了碧桂园小区。

A2栋,25层,灯火通明。

李峰坐在书桌前,桌上摊开着几份文件:今天的武器领取登记表扫描件(由孙强每日拍照上传)、物资入库清单、外围人员申请登记汇总、巡逻日志摘要……桌角放着一枚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银光的“壹佰元”世安银元。

李娜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走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她换下了那身鲜艳的红睡衣,穿着一套更素雅的棉质家居服,长发如瀑。

“都安排好了?”她轻声问。

“嗯。”李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文件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银元边缘那细密冰冷的凹槽纹路。楼下营地的灯光透过窗户,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李娜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拿起针线和一件李峰的旧衣服,开始缝补袖口一个细微的磨损。灯光下,她的手指灵活而安稳。

堡垒之外,是漫长的冬夜,是无尽的尸吼,是残酷的末日。堡垒之内,电力驱动着恒温系统和明亮的灯光,水龙头里流淌着经过多层砂石过滤、煮沸后即可放心饮用的河水(这是李峰两个月前亲自带队,在严寒中修复引水管道、建立简易过滤站的成果)。物资库充盈,武器在手,规则森严。

空气净化系统发出低微的嗡鸣,过滤掉外界可能存在的尘埃和异味。书桌上那盏护眼台灯的光线,在李峰深沉的瞳孔中映出两点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

他合上最后一页文件,抬起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铁律构筑的孤岛在黑暗中巍然矗立。枪械库冰冷,物资库充盈,银元在人们口袋里叮当作响,发出生存的脆响。恐惧铸就秩序,秩序维系生命。这便是他在末日废墟之上,用智慧、鲜血和永不松懈的警惕,为自己,为李娜,也为楼下那些依靠他的规则生存的人们,所强行开辟并牢牢守护的——残酷桃源。

他知道,安宁永远是暂时的。但他更清楚,只要规则还在,铁律不倒,只要他握着枪的手依旧稳定,这座孤岛,就能在死亡的浪潮中,继续存在下去。

他拿起桌上那枚冰凉的“世安”银元,在指间轻轻摩挲,凹槽纹路刮过指腹,带来一丝清晰的触感。如同这末日里,每个人脚下那条用规则刻出的、狭窄却清晰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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