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了都不敢往城门的方向逃,还是好心的李大叔和我说往哪个方向跑遇到贵人的可能性比较大,我才往那边跑的。”
“本来我是想苟且着的,等我父亲回来,或者等我再长大一些。”
“可是我娘太软弱了,舅舅一家也太欺负人,饿也就算了,我表哥还想强奸我,舅舅想把我卖了,我那个娘还说什么一定孝顺她和舅舅那家人。”
云清寒想咒骂,她就真的咒骂了,“王八蛋,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所以你就跑了,就是怎么不穿衣服呢?”沈之寿就事论事,“也就是你饿得跟个豆芽一样,不然只怕就有人带你回去当个偏房了。”
云清寒抬头望屋顶,“哪儿敢,我就那一次机会了,跑慢了我都觉得会死。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跑过,过后晕了好久才缓过来。”
也是,都到那时候了,名节和命相比,总还是命更要紧些的。
云清寒又说:“如果当天逃不出去,我就只有两条路,一是死外头,二是找机会买点耗子药下他们饭里报仇。”
“不过后者还是难,我那时就已经听说进了人家的院子是出不去的了。”
“就是跳下去砸坏了隔壁的背篓,还怪不好意思的,我也没钱赔给人家。”
沈之寿失笑,这小孩记性真好。
“再后来您叫我杀人,我是真怕啊,可是我那会儿还挺想活的,我就杀了。”
“现在我觉得活着没意思了,死了还干净省事些。”
话题被拉了回来,云清寒想好好和他说说,“我本来啊,一开始是真没想过进了沈家以后会怎么样的,那会儿想着就是活一天算一天。”
“后来我发现您和太太都挺好,我就想着好好干以后我出去了干点自己喜欢的事。”
“再后来,就是您叫我杀人那会儿,我又担心您把我给杀了,又想着你说了拿我当心腹的嘛,你这么骄傲的人总不屑于骗我的。”
“反正就是提心吊胆的,一边听您的教诲一边偷偷看书,因为吴妈妈他们都说了,就算没事也要装得勤快些。”
沈之寿听着,时不时的笑一笑。
“再后来就是在庄子上了,太太受伤那会儿,我特想跑。”云清寒承认自己有过二心,“我差一点就跑了。”
沈之寿就问她:“为什么没跑,要是跑了说不定就真成功了,你也不至于受后边儿这些苦。”
沈太太受伤是在那些事情之前,如果当时真的跑了,说不定万事都不一样了。
“没有如果,我从来不会去后悔自己的选择,我不想去欺负当时的我。”云清寒才不去欺负当时的自己。
“那为什么没逃?”沈之寿还是想问。
云清寒:“我觉得自己是个人。”
是个人,就没法看着一个昏迷的沈太太面临那里可能会有其他疯狗野狗的危险。
“我是个人,我做不到看她死在那里。”
“虽然也有不死的可能,但是只要我把人放在那里我就会觉得我杀了她。”
云清寒生于义务教育已经普及的年代,也是一个生命权大于其他的年代。
这样年代的人,没有经历过易子而食、观音土当饭树皮草根当菜、饿到全身浮肿的苦,和平时代的出生让他们很难和从小生在乱世的人比狠心。
“我救你一次,你还了我不止一次。”沈之寿说,“我太太,我儿媳妇,这是两次。”
“可我不能放你走,我不能让知道我家这么多事的人在外面,我的对手知道有这样的一个人,你必然成为扎我的那把刀。”
“就算我放,你也活不下去,文谦承受不住他娘死得不清楚也承受不住父母相杀,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作为仇敌来追杀,哪怕他娘的死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云清寒接过话头,“人总要有一个目标来绷起心里那根弦,不然心气就散了,三少爷并不是一个能把家国天下当成目标的人。”
云清寒把一切都看得清楚,她只是不够狠心,并不是个笨蛋。
“如果当初不是你去。”沈之寿有些后悔了,“也不至今日如此难以收场。”
千金难买早知道,可惜都没有早知道。
沈之寿当初想不到那个只是稍微有点可爱的小孩子后来会越来对胃口,云清寒纵使知道大势走向却不知道这时代每一个人的性格脾气和生活细节,还没有打破一切限制的能力。
所以穿越者不是万能,穿越者甚至做不到和跨时代的人平起平坐。
云清寒还得劝他,“其实如果换了另一个人来做我主人,也许我早就没了,所以您也不必后悔或自责。”
“我们各有各的立场而已。”
“您要守护的是整个家族,而我要的是尊严。”
“您为了沈家关键时候只怕连自己都能放弃,就如同您下令处死三太太的时候肯定知道如果让三少爷亲自发现就不会恨您,但是您仍然选择了让他走开以后再处理这件事。”
“您一直爱您儿子,所以您不想让他心里母亲的形象崩塌,您也不愿意让大少爷二少爷四小姐还有他们的母亲面对兄弟的仇恨,所以您自己承担了这样的一份仇恨。”
“从头到尾啊,您都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合格的家长。”
沈之寿终于彻底相信这个小孩明白他的一切难处,他难过了。
“当初在庄子上,您在院子里洗脚,我看着月光洒在您身上,我觉得像极了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请原谅我,我擅自用您的形象来怀念过我心中的父亲。”
话已经说了很多了,云清寒宣布了自己的死因。
“其实我只是不想那么憋屈的活着。”
“数年如一日的苦药,三少爷对我的恨只会让这些药越喝越多,还有做人家小妾数十年如一日的憋屈。”
“这些犹如时时悬在脖颈上的刀,一想到这样的刀要在我的脖颈上悬挂到我死,我觉得不活也没什么了。”
“其实如果我不这么骄傲,我就能接受您给的这份恩惠了,借用这份恩惠苟且的活着。”
“可如果我真的不这么骄傲,当初在庄子上我就该逃走了,甚至我根本不会逃出舅舅家。”
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云清寒喝了点水润喉,她只是不想被迫着去做自己不想做的那一类人罢了。
这个时代想活着太难了,饥寒可以杀人,寂寞可以杀人,权力可以杀人,连骄傲也可以杀人。
云清寒说:“您说您救我一次,我救了您家里人两次,但是我死了您就还不了了,所以要不您忘了吧。”
“哪里忘得了。”沈之寿有百般滋味上心头,“你有什么心愿吗?”
云清寒就想啊,她除了自由和命还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