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元孟冬雪覆京,未央暖阁瑞烟轻。
汉皇小憩逢先圣,星聚虚空示俊英。
杜邑预藏经史慧,泰山祜蕴孝廉名。
更寻阳羡谯南杰,待育良材辅华夏。
公元240年,肇元四年,孟冬。
长安初雪,琼屑碎玉般悄然而降,覆盖了朱甍碧瓦,也朦胧了远山近郭。未央宫暖阁内,地龙烧得正暖,熏笼里淡淡的瑞脑香气与墨香交织,宁神而肃穆。
刘禅搁下批阅奏章的朱笔,揉了揉眉心,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并未立即起身,而是倚着凭几,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似在出神。诸葛亮静坐一旁,并未打扰,只是轻轻摇动羽扇,目光沉静如水。
良久,刘禅忽地轻轻“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眼神有些缥缈,又带着几分惊异。
“相父,”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诸葛亮耳中,“方才朕小憩片刻,竟得一梦,甚是奇异。”
诸葛亮微微倾身:“陛下梦到了何事?”
“朕梦见了先帝。”刘禅语气带着一丝追忆与敬慕,“先帝于一片星光璀璨中现身,容颜如生,只是目光更为深邃辽远。他并未多言,只是以手指点虚空,星光随之凝聚,化出几个模糊却灵秀的少年身影,又有几个地名随之浮现……长安杜陵、泰山之阳、义兴阳羡、谯郡谯县……旋即,先帝身影淡去,唯余星光闪烁,汇成八字:‘星野散落,待召入彀’。”
他顿了顿,看向诸葛亮,眼中困惑与思索交织:“朕醒来后,此梦清晰异常,尤以那几处地名深刻于心。相父素通易理,精擅解梦,可知此梦是何征兆?莫非是先帝冥冥之中,有所指引?”
诸葛亮闻言,羽扇轻顿,面露肃然之色。他沉吟片刻,方缓缓道:“陛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先帝托梦,非同小可,尤以涉及地名、人才之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杜陵乃京兆望族杜氏所在;泰山之阳,或指兖州泰山郡一带;义兴阳羡,属吴地义兴郡;谯郡谯县,更是豫州重镇。此四地,皆人文荟萃之处。先帝示兆,星光化少年,其意或指向这些地方,藏有未来可辅佐陛下、匡扶汉室的少年英才,如散落之星野,待朝廷征召,纳入彀中!”
刘禅眉头舒展,抚掌道:“相父之言,深得朕心!朕亦有此感!如今朝廷虽人才济济,然欲开万世之太平,需源源不断之新血。子龙、文长、毋丘俭、王雄、子均、丁奉等雄风犹在,伯约、伯瞻、陆抗、向宠等虽正值盛年,赵广、张绍、关彝、杜衡、黄崇、赵昂、周胤,还有文昌之子魏昌等小辈亦渐露头角,然贤才岂嫌多?先帝既降此兆,朕当遣人秘访,若果有俊才,当延请至京,入国学精心栽培,他日必成大器!”
“陛下圣明!”诸葛亮颔首,“此乃江山社稷之福。然此事需隐秘进行,不宜大张旗鼓,以免惊扰地方,或使有心人提前笼络。可遣精干可靠之心腹,以采风、观俗、察访贤良方正为名,暗中查访,重点留意此四地是否有天赋异禀、言行非凡之少年郎。”
“便依相父之言。”刘禅当即决断,“朕这就手书密旨,遣四路使者,分赴杜陵、兖州、义兴、谯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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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四辆看似普通的马车,载着四位身着常服、却气度不凡的朝廷使者,在细雪微茫中,悄无声息地驶出了长安四门,奔向不同的方向。
赴京兆杜陵的这一路,使者乃是一位中年儒士,姓董,官拜秘书郎,学识渊博,为人沉稳。他并未直接大张旗鼓前往杜家,而是先在杜陵县驿馆住下,每日里或是拜访当地耆老,或是于茶楼酒肆闲坐,听士子文人清谈,暗中打听杜家子弟情况。
杜家乃诗书传家之望族,子弟众多,才俊不少。但很快,一个名字频繁传入董使者耳中——杜预,字元凯,年方十四,乃已故尚书仆射杜畿之孙,现任幽州刺史杜恕之子。此子虽年幼,却博览群书,尤喜读《左传》,痴迷至此,常手不释卷,乃至废寝忘食。更令人称奇的是,他不仅读,更好深思,常能对经史中的政略兵事提出独到见解,有时竟让家中清客塾师也难以应对。只是因其父远在幽州任上,他又沉静少言,故在族中并不十分惹眼。
董使者心中暗记,又设法在一次杜氏族学举办的冬日诗会上,远远观察了杜预。见其虽坐于角落,然目光清明,神态专注,于众人争相吟咏时,他只默默倾听,偶尔提笔记录,气度沉静,确有不凡之象。董使者心下已有了七八分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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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兖州泰山郡的这一路使者,姓王,是谏议大夫,为人细致。他抵达泰山郡治奉高城后,同样采取迂回策略。兖州世族林立,蔡、羊、夏侯等皆为大姓。使者重点打听泰山郡南城县的羊氏家族。
羊氏亦是儒学名家。很快,一个名叫羊祜、字叔子的少年进入使者视野。羊祜年十二,乃名士蔡邕外孙,家学渊源。此子不仅聪慧好学,博览群书,文章写得极好,更难得的是品行高洁,仁厚有礼,小小年纪便以孝悌闻名乡里,且身形挺拔,仪态端庄,颇有器量。郡中名士见过者,无不称赞其有“卿相之才”。使者又暗中观察其言行数日,见其待人接物,稳重得体,远超同龄人,心中赞叹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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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吴地义兴郡阳羡县的使者,是位御史台的干员,姓李,精明强干。义兴周氏,乃地方豪强,以勇武着称。使者到此,感受到的风气与杜陵、泰山截然不同,此地更尚武勇,民风彪悍。
他要找的人,很快就被打听到——周处,字子隐,年方十三四岁。然而,此子的“名声”却让李使者皱起了眉头。这周处,乃是义兴一大“祸害”!其父早亡,缺乏管教,仗着天生神力,性情暴烈,好勇斗狠,横行乡里,欺男霸女,百姓畏之如虎,将其与南山白额猛虎、长桥下恶蛟并称为“阳羡三害”!使者所到之处,闻听皆是乡人对周处的抱怨与恐惧。
李使者并未轻易放弃,他细心观察,发现这周处虽蛮横,却并非全无是处。其勇力确超常人,且似乎并非完全不明事理,只是无人引导,野性难驯。使者想起陛下梦中“星野散落”之语,暗忖:“莫非此子乃未经雕琢之璞玉?若能引入正途,或是一员猛将?”他决定将情况如实上报,并建议地方官加以关注,暂不接触,待其年稍长,或有时机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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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谯郡谯县的使者,是位羽林郎出身的武将,姓张,性格豪爽。谯郡曹氏、夏侯氏渊源极深,虽经朝代更迭,此地仍多出豪杰侠士。使者到此,很快听人说起谯县一文姓人家,有一子,名文俶,字次骞(小名阿鸯,即后世所称文鸯),年虽仅十二三岁,却已显露出惊人的武学天赋和胆魄。据说能徒手搏击壮汉,精于骑射,性情刚烈,慕侠尚义,好打抱不平,在乡间少年中极具威望,俨然孩子王。
张使者设法亲眼见到了文鸯带领一群少年模拟两军对阵,只见其指挥若定,冲锋在前,“勇猛”异常,虽显稚嫩,然那股锐气与爆发力,已令人侧目。使者心中暗喜:“此子若得名师调教,严加训练,将来必是一员冲锋陷阵、万军辟易的虎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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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四路使者暗中查访之际,长安国学监内,也是一派蓬勃景象。
杜衡、黄崇、赵昂、周胤、王训等人已从各方历练归来,虽职位各有升迁,或入朝为郎,或外放为吏,但仍常被刘禅特许至国学监听讲、参与论政,并与新入学的年轻学子交流。
这一日,国学监博士正在讲解《左传》中的城濮之战,剖析晋文公的谋略。座中学子皆凝神倾听。杜衡因在漠北历练,对兵事地理尤为敏感,不禁与身旁的赵昂低声讨论起战场地形与兵力调配的关系。
忽听前排一人朗声道:“博士,学生以为,晋师‘退避三舍’,非独为践诺,更是蓄力骄敌,诱其深入。子玉之败,非败于兵力,实败于心躁气傲。”
发言者正是一新入学不久的少年,虽年纪最幼,坐在一群青年学子中却毫不怯场,目光沉静,言语清晰,直指关键。正是刚从杜陵被“请”来的杜预。
博士抚须微笑:“元凯所言甚是。兵者,诡道也,然亦需实力为基。晋军阵列严谨,终非楚军散漫可比。”
另一侧,黄崇听得入神,他经历过战阵,对此感受更深,忍不住插话道:“确实!末将在漠北时,姜将军常言,善战者,未虑胜先虑败。退避三舍,亦是预留回转余地,非单纯退让。”
杜预闻言,看向黄崇,眼中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拱手道:“这位兄台所言‘预留回转余地’,更为精辟。学生受教。”
黄崇见这小小少年竟如此知礼且一点就透,顿生好感,咧嘴笑道:“小兄弟厉害啊!小小年纪就读得这么透!我叫黄崇,以后多聊聊!”
课堂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周胤则悄悄对身边的王训低声道:“这杜预,算学定然也好。方才他分析双方粮草消耗,心算极快。”王训点头:“陛下令各地寻访英才,果然大有收获。”
下课后,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杜预很快与杜衡认了宗亲(虽已出五服,但同出一源),赵昂拿出他绘制的漠北、西域地图,引得杜预啧啧称奇,追问不休。黄崇则比划着讲述雪地作战和骑兵冲锋的要领。周胤和王笑看着他们,一个默默计算着若是大军远征挹娄,粮草该如何分段运输;一个则思索着在苦寒之地筑城需要注意些什么。
这些经历过风雨历练的“学长”们,与杜预这等新发现的“天才少年”碰撞在一起,既有交流,亦有隐隐的较劲,更有一股蓬勃向上的朝气,弥漫在国学监的庭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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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内,刘禅仔细阅览着四路使者送回的秘密奏报。
看到杜预、羊祜的才名品行,他面露欣喜;看到文鸯的勇武,他点头称许;唯独看到周处的情况,他眉头微蹙,沉吟片刻。
“相父你看,杜元凯、羊叔子,皆乃璞玉,稍加雕琢,必放光华。文次骞勇烈,是将才苗子。唯独这周处……”刘禅将奏报递给诸葛亮。
诸葛亮览毕,微微一笑:“陛下,玉不琢,不成器。周处虽顽劣,然其勇力天赋,万中无一。观其行径,非大奸大恶,实乃无人管教,野性难驯。此等人物,若能幡然悔悟,引导得法,其爆发之力,或远超常人。义兴郡守,当是能干之人,可密旨于他,稍加关注,不必干涉,且观其行,待其自悟或遇挫之时,再施以援手,或可收奇效。”
“相父总是能看到人所未见之处。”刘禅释然一笑,“便依相父之言。至于杜预、羊祜,即特旨征召入国学监,伴驾读书。文鸯……其年尚幼,且其性刚烈,待其在乡中再打磨一二年,朕再亲召之。”
旨意传出。不久,杜预、羊祜这两位少年俊才,在家乡官府礼聘和朝廷特使的迎接下,风光抵达长安,入住国学监,成为天子门生,引得天下瞩目,皆知陛下求贤若渴,寻才于少年中亦不遗余力。
而关于周处和文鸯的关注,则化作两道加密的谕令,悄无声息地送抵义兴郡守和谯郡郡守手中。
雪依旧下着,覆盖着长安,也覆盖着遥远的阳羡和谯县。刘禅站在殿阁之上,望着漫天飞雪,仿佛看到无数星辰,正在这雪夜之后,悄然孕育,等待着照亮季汉未来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