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收端的红光闪了一下,又恢复正常。
苏珊的手指停在键盘上方,盯着屏幕没动。她把刚才那段数据重新调出来,放慢三倍速回看。信号波形在第十秒开始轻微抖动,十五秒后出现一次短暂断连,持续零点六秒,接着误码率从百分之零点零三跳到百分之二点一,然后又回落。
“不对。”她说,“不是干扰。”
娜娜立刻接入日志系统,把过去十分钟的所有传输记录抓取出来。屏幕上并列弹出十二个窗口,每一帧都标注了时间戳和信号质量评分。她将新旧两套系统的数据叠在一起对比,线条几乎重合。
陈浩走过来,站到两人身后,看着那两条平行的曲线。“这意思是……咱们忙活半天,等于白干?”
“性能提升不足百分之十五。”娜娜说,“未达预期目标。”
“我听不懂这些数字。”陈浩指着图,“我就想知道,十公里外能不能听清我说话?”
“不能。”苏珊切到远程反馈界面,“那边试了三次语音通话,第一次断在‘你好’之后,第二次录下来的声音像被捏住脖子的鸭子,第三次干脆没接通。”
卡尔扶着桌边站起来,走到主屏前。他的动作还有点慢,但眼神清醒。“我们组装的时候每一步都核对过,电源、模块、焊接点,全没问题。设备自检也过了。那问题出在哪?”
“也许测试环境有问题。”陈浩摸了摸下巴,“风太大?湿度高?还是地势影响?”
“排除。”娜娜调出气象记录,“当前风速每秒三点二米,相对湿度百分之六十七,均在标准范围内。地形为开阔平地,无障碍物遮挡。”
“那就是设备不行。”陈浩叹了口气,“咱们拆了老古董拼出来的宝贝,其实是个绣花枕头。”
“不全是。”苏珊摇头,“至少没有烧保险丝,也没有自启保护。它能运行,只是效果差。”
“差到可以忽略那种?”陈浩咧了下嘴,“那你还不如让我去吼一声,说不定传得更远。”
“理论上不该这样。”卡尔盯着热力图,“天线增益算过三遍,调制参数按娜娜给的最优解设的,能量输出也在安全阈值内。所有条件都满足,结果却不如预期。”
“科学有时候就这么气人。”陈浩坐下来,椅子发出一声闷响,“你以为万事俱备,结果东风偏偏不来。来了也是微风,吹不动风筝。”
“要不再试一次?”苏珊问,“换个频率?”
“别。”陈浩摆手,“先别动设置。我们现在最怕的是乱改,改完更糟。得先知道错在哪,才能动手。”
“那就从头查。”娜娜启动全面诊断程序,“电源模块、信号发生器、放大电路、发射天线、编码逻辑,逐项检测运行状态。”
“行。”陈浩点头,“你报一项,我们核一项。谁负责的谁说话。”
第一项是电源。电压稳定,电流无波动,供电正常。
第二项是信号发生器。波形生成准确,频率锁定无偏移。
第三项是前置放大电路。输入输出比符合设计值,增益达标。
第四项是主放大模块。负载均衡,温控正常,未触发降功率机制。
第五项是天线阵列。阻抗匹配良好,驻波比在可接受范围。
第六项是调制编码。qpSK模式运行无误,纠错算法加载成功。
七项检查完毕,系统层面找不到明显故障。
“怪了。”陈浩皱眉,“全都正常,怎么打不出好成绩?”
“可能不是单个模块的问题。”苏珊说,“而是整体配合出了状况。就像一支球队,每个球员都能踢,但凑一起就是赢不了比赛。”
“那叫缺乏化学反应。”陈浩说,“或者教练太菜。”
“你在暗示谁?”苏珊瞥他一眼。
“我暗示我自己。”陈浩摊手,“我是统筹的,锅归我背。”
卡尔忽然开口:“有没有可能,我们高估了硬件的实际表现?比如,回收的电容虽然参数合格,但老化导致响应延迟?或者芯片虽能工作,但在高频下性能衰减?”
“有可能。”娜娜调出元件寿命评估模型,“部分器件已服役八年以上,长期处于待机状态,重启后可能存在隐性损耗。”
“也就是说,它们看起来活着,其实半身不遂?”陈浩说。
“类比恰当。”娜娜说。
“那咱们的设备,就是一群带病上岗的老兵,口号喊得响,冲锋时腿软。”陈浩靠在椅背上,“挺真实。”
“怎么办?”苏珊问。
“还能怎么办。”陈浩坐直,“继续查。既然表面没问题,就往深里挖。我们得看看,是不是某个环节偷偷掉了链子。”
“从哪开始?”卡尔问。
“从结果倒推。”陈浩指着屏幕上的断连记录,“每次信号崩都是在发射三十秒后出现,不是随机的。说明问题有规律,不是偶然。”
“我也注意到了。”苏珊快速翻看日志,“第一次异常出现在第31秒,第二次是第33秒,第三次是第29秒。集中在三十秒左右。”
“像是某种累积效应。”娜娜说,“可能是温度上升导致材料性能变化,也可能是电源负载逐渐加重引发电压微跌。”
“那就盯住这段时间。”陈浩说,“把前三十五秒的数据拉出来,细化到毫秒级,看有没有谁先撑不住。”
娜娜立即执行,将三次测试中最关键的时间段拆解成高密度波形图。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线条开始滚动,每一帧都标出了各模块的实时状态。
苏珊放大电源输出曲线,发现一个极其细微的下降趋势——从第25秒开始,电压缓慢降低,幅度只有百分之零点八,在正常波动范围内,但恰好与信号衰减同步。
“这里有东西。”她说。
娜娜同步查看其他数据流,发现放大模块的电流需求在同一时段略有上升,而电池的内阻值也出现了微小增长。
“不是单一问题。”娜娜说,“是多个因素叠加。电源输出微降,负载微升,加上元件老化带来的响应迟滞,最终导致信号质量下滑。”
“就像蚂蚁搬家。”陈浩说,“一只搬不了山,一百只就能。”
“但我们设计时已经考虑了冗余。”卡尔说,“按理说这点波动不该造成断连。”
“除非。”苏珊突然想到什么,“我们的冗余计算基于理想元件,但实际用的是二手货。理论和现实之间,差了一层油膜。”
“所以系统以为自己很安全。”陈浩说,“其实早就站在悬崖边上,还傻笑呢。”
实验室安静了几秒。
“现在怎么办?”卡尔问。
“不怎么办。”陈浩站起来,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咱们认栽,但不认输。设备没达到目标,不代表方向错了。可能是材料拖了后腿,也可能是细节没抠到位。但这都不是放弃的理由。”
他在白板上写下三个字:**再测一次**。
“这次不急着发射。”他说,“我们先把所有元件的真实性能摸清楚。老的新的分开测,单独跑满负荷,看看到底谁能扛住,谁会趴下。”
“还要检查连接点。”苏珊补充,“焊点接触不良也可能导致瞬时中断。”
“对。”陈浩点头,“每一个螺丝钉都要查。我不指望一次就成功,但我不能稀里糊涂失败。”
“我建议建立测试档案。”娜娜说,“为每个回收元件建立独立性能曲线,后续组合时可规避风险搭配。”
“行。”陈浩说,“你搞数据库的,这事你牵头。苏珊负责代码层监测,卡尔盯硬件状态,我来协调节奏。”
“你不睡觉?”苏珊问。
“睡不了。”陈浩笑了笑,“刚说了要查到底,转头就躺下,那不成笑话了?”
“你不怕累趴?”卡尔说。
“怕啊。”陈浩说,“但我更怕明天醒来,发现自己是因为偷懒才失败的。那样的话,连抱怨设备老旧都没底气。”
他把笔放下,看向主屏上那条平缓的信号曲线。“咱们差得远,但还没输。”
“把过去七十二小时的所有测试记录都导出来。”他对苏珊说。
娜娜已经开始连接主机端口,机械臂稳稳插入数据槽,后台进度条缓缓推进。
苏珊打开虚拟界面,将一次次失败的传输片段标记归类。
卡尔坐在折叠椅上,手里拿着打印出的波形对比图,眼睛没离开屏幕。
陈浩站在主控台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信号曲线静止不动。
实验室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
终端屏幕突然跳出一条新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