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破碎的顶梁柱
2012年9月的重庆梁平区柏家镇,稻田里的谷穗刚抽黄,刘某会的世界就塌了。上海传来的电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耳朵发麻——在外务工的丈夫龙能骑电动车去工地时被撞,肇事者逃得无影无踪,人没等到抢救就没了气。
她连夜带着16岁的儿子龙航航和5岁的女儿龙梦筱赶去上海,花光家里仅存的积蓄才把丈夫的遗体接回老家。下葬那天,双目失明的公公龙夏孜拄着拐杖在坟前哭晕过去,患慢性病的婆婆刘臻臻靠在墙边直喘气,三个老弱妇孺守着空荡荡的土屋,连秋收的力气都凑不齐。
“得找个劳力撑家。”幺嫂穆莲拎着两斤红糖上门时,刘某会正在搓草绳换零花钱。穆莲说邻乡的蒋某银四十岁还是光棍,身板结实,愿意上门入赘。刘某会低着头没吭声,指尖的草绳磨得掌心生疼——她不是不想,只是怕外人待孩子们不好。
第一次见蒋某银是在村口的小卖部。他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扛着半袋大米跟在穆莲身后,进门就给龙夏孜倒茶,又掏出几颗水果糖塞给龙梦筱。“以后地里的活我包了,您老放心。”他说话时露出两颗黄牙,笑容看着实在。
接下来的半个月,蒋某银天天来帮忙。天没亮就下地割稻,中午蹲在院坝里扒两碗饭,下午又去挑水浇菜,临走前还会把院子扫得干干净净。龙夏孜摸着重整过的篱笆,对刘某会叹口气:“是个干活的好手,委屈点也值。”
2012年12月,刘某会和蒋某银领了结婚证。红本本攥在手里,她盯着上面陌生的名字,忽然想起龙能在世时,总把工资条折成方块塞给她的模样,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蒋某银见状赶紧递纸巾:“以后我会对你和娃好的。”她当时信了。
二、伪装下的恶魔
婚后第三个月,蒋某银就露了原形。那天刘某会让他去卖稻谷,他揣着钱去赌场输了个精光,回家后借着酒劲掀了饭桌。瓷碗碎在地上,锋利的瓷片划破了龙梦筱的膝盖,孩子吓得直哭,蒋某银却指着刘某会骂:“败家娘们,要不是你催着卖粮,我能输钱?”
第一次挨打是在春耕时。刘某会说他耙地太浅,他反手就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打得她嘴角冒血。“老子干活轮得到你管?”他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撞,直到龙航航冲过来抱住他的腿,才被他一脚踹开。
从此,家暴成了家常便饭。蒋某银不再下地干活,整天泡在赌场,输了就回家拿刘某会撒气。他用扁担抽过她的后背,抓着她的头发在客厅里转圈,有次甚至把她打得躺在地上,给她娘家打电话说“你女儿快没气了”。
更让刘某会绝望的是,蒋某银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2015年4月,他因为要保管房产证被拒,抄起锄头就砸向龙夏孜,把老人的额头挖伤,右手打断,鉴定为轻伤二级。这次蒋某银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刘某会以为能换来得安宁,可他出狱后变本加厉。
他把龙夏孜老两口赶出家门,逼得两位老人在镇上租了间漏雨的老房,靠女儿们的救济过活。对继子龙航航,他更是下狠手——高二那年,因为龙航航顶嘴,他把孩子的头摁在水缸里淹,差点出人命。没过多久,他又断了龙航航的学费,逼得孩子辍学外出务工,一年到头不敢回家。
刘某会也曾想过离婚,可蒋某银攥着她的手腕威胁:“你敢离,我就把你爹妈和娃全弄死。”她看着年幼的龙梦筱,只能把眼泪咽进肚子里。为了求他收敛,她甚至冒险怀了孕,2014年生下一个女儿,可这并没换来丝毫改变,家暴依旧频繁。
村里有人劝过,村支书谢先生也多次上门调解,可蒋某银谁的话都不听,反而连劝架的邻居都打。刘某会的父亲刘吴言曾想替女儿出头,在堂兄的周年祭上被蒋某银卷起袖子要打,幸亏几个侄子拦住才没出事。“她太老实,没人制得住那畜生。”刘吴言提起这事就抹眼泪。
三、伸向女儿的黑手
2019年暑假,龙梦筱小学毕业,噩梦悄然降临。那天刘某会去镇上买化肥,回家时看见女儿坐在门槛上哭,裤子膝盖处破了个洞,脸上还有泪痕。“妈,蒋叔叔……”龙梦筱话没说完就扑进她怀里,浑身发抖。
刘某会追问了半天才知道,蒋某银趁她不在家,只穿着内裤把龙梦筱拉到二楼楼梯间,撕破了她的裤子,用手指侵犯了她。直到孩子哭闹起来,他才慌忙松手。刘某会气得浑身发抖,冲去找蒋某银理论,却被他按在地上毒打一顿:“你少冤枉老子,是她自己摔的!”
他还放出狠话:“这丫头早晚是我的人,你敢往外说,我就弄死你们娘俩。”刘某会抱着哭成一团的女儿,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念头。可她看着怀里的孩子,又想起在外务工的龙航航,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从那以后,刘某会像防贼一样防着蒋某银。她让龙梦筱跟自己睡,晚上锁好房门,哪怕去灶房烧水都要把孩子带上。可蒋某银的目光总在龙梦筱身上打转,嘴里时常冒出龌龊的话,让她坐立难安。
2020年7月8日,灾难再次逼近。那天蒋某银从赌场回来时喝得醉醺醺的,看见龙梦筱在吃饭,上来就摸她的头:“小丫头长俊了,以后做我小老婆。”刘某会赶紧把女儿拉到身后,给他端来洗脚水,可他一脚踹翻水盆,水溅了母女俩一身。
晚上11点多,蒋某银闯进卧室,拽着龙梦筱的胳膊就要往外拉。“你放开我女儿!”刘某会死死抱住龙梦筱,被蒋某银一拳打在胸口,疼得她直不起腰。“不识抬举!”他把刘某会推倒在地,逼着她跪在凳子上,一跪就是一个多小时。
凌晨1点,龙梦筱哭着求情:“蒋叔叔,我明天要去学校拿通知书,让我睡觉吧。”蒋某银才松了手,可没过多久又让刘某会把女儿叫下来,前后折腾了五六次,每次都试图动手动脚,全被刘某会拼死拦住。
四、寒夜中的铁锤
2020年7月9日凌晨3点,刘某会浑身是伤地靠在门框上,看着蒋某银骂骂咧咧地躺到客厅的沙发床上。龙梦筱躲在里屋,吓得大气不敢出,眼角还挂着泪珠。刚才的拉扯中,蒋某银的手又伤到了龙梦筱,孩子的内裤上沾着血迹,触目惊心。
“你给我等着。”蒋某银躺下前恶狠狠地盯着刘某会,“天亮了我就把这丫头拖到公路上,让全村人都看看她的骚样!”这句话像把冰锥刺进刘某会的心里——她太清楚蒋某银的脾气,他说得出就做得到。
这些年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爆发了:被打碎的饭碗、背上的鞭痕、公公骨折的手臂、儿子水缸里的挣扎、女儿哭红的眼睛……无数画面在她脑海里打转。她看着里屋女儿蜷缩的身影,又看向沙发床上鼾声渐起的蒋某银,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只有他死了,孩子们才能安全。
刘某会蹑手蹑脚地走到灶房,从柴火堆旁拿起那把铁锤——这是龙能在世时用来修农具的,木柄被磨得光滑,锤头沉甸甸的。她握着锤柄的手在发抖,可想到蒋某银天亮后的威胁,又慢慢稳住了心神。
客厅里只有蒋某银粗重的鼾声,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映出他扭曲的侧脸。刘某会站在床边,看着这个毁了她全家的男人,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掉。她深吸一口气,举起铁锤,朝着蒋某银的头部狠狠砸了下去。
“咚”的一声闷响,蒋某银哼了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刘某会闭上眼,又接连砸了几下,直到锤头沾上温热的液体,才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她看着一动不动的蒋某银,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脚冰凉。
里屋的龙梦筱听到动静探出头,吓得捂住了嘴。刘某会赶紧爬起来,把女儿搂进怀里:“别怕,妈妈保护你。”她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走到院坝里,拨通了幺嫂穆莲的电话:“穆莲,我把蒋某银打死了,你帮我报个警吧。”
穆莲赶来时,刘某会正坐在门槛上,手里还攥着铁锤,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天快亮时,警车的鸣笛声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民警走进院坝,刘某会没有反抗,只是反复叮嘱:“我女儿还小,麻烦你们多照看她。”
五、迟来的审判
警方勘查现场时,在沙发床上发现了蒋某银的尸体,经鉴定,他系脾破裂大失血合并重度颅脑损伤死亡。刘某会被刑事拘留后,7月23日被批准逮捕,案件很快移送检察机关审查起诉。
消息传到村里,村民们都唏嘘不已。有人拿来纸笔,自发组织签名请愿,全村一百多人在请愿书上按下手印,请求法院轻判刘某会。“蒋某银死有余辜,刘某会是被逼的。”村支书谢先生拿着请愿书告诉民警,这些年蒋某银的恶行大家有目共睹。
更让人意外的是,蒋某银的亲兄弟也站出来为刘某会求情。“我哥做的那些事太不是人,换谁都忍不了。”他在笔录里说,自己早就看不惯蒋某银的所作所为,只是没敢阻止。
2020年12月22日下午,重庆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在梁平区法院开庭审理此案。法庭上,控辩双方的争议焦点集中在刘某会的行为是否构成正当防卫。
公诉人认为,蒋某银被害时已经睡着,不法侵害已经终止,刘某会的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但被害人有重大过错,且刘某会有自首、获得谅解等情节,可从轻处罚。
为刘某会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师刘召奎则辩称,案发当晚蒋某银持续四个小时试图性侵龙梦筱,虽暂时停止,但扬言天亮后继续施暴,危险仍在持续,刘某会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重庆大学的陈忠林教授也认为,若案情属实,应符合正当防卫的条件。
庭审结束后,案件休庭近半年。2022年6月23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法院认为,蒋某银的不法侵害在睡着后已结束,刘某会的行为属于防卫不适时,不具有防卫性质,其持铁锤击打致命部位的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
但法院同时认定,该案因蒋某银欲奸淫继女引发,被害人有重大过错;刘某会长期遭受家暴,在激愤、恐惧状态下作案,属于情节较轻;且其有自首情节,取得亲属谅解,平时无不良行为,对社区无重大危害。最终,法院判处刘某会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听到判决结果时,刘某会当庭哭了。她没有提出上诉,只是拜托律师带话给孩子们:“等妈妈回家。”
六、未完的余生
2022年7月,刘某会回到了柏家镇。龙夏孜老两口已经搬回了家,龙梦筱休学半年后重新回到学校,只是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总是躲在刘某会身后。在外务工的龙航航特意回来住了半个月,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帮家里翻修了屋顶。
蒋某银的后事由他的兄弟料理,没有举行葬礼。村里再没人提起这个名字,只是路过刘某会家时,总会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有人偶尔会看见刘某会带着三个孩子去地里干活,她的动作还是那么麻利,只是背上的疤痕在夏天穿短袖时隐约可见。
龙梦筱的书包里总装着一个布娃娃,是刘某会在看守所里用碎布缝的。孩子说,抱着娃娃睡觉就不怕黑了。刘某会每天晚上都会给女儿讲故事,直到孩子睡着,然后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手里攥着龙能的旧照片。
村里的妇联干部来过几次,给龙梦筱做心理疏导,还送来生活用品。刘某会每次都道谢,然后低下头搓手,像个拘谨的孩子。有人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她想了想说:“把娃养大,供她们读书,不辜负龙能。”
2023年春天,龙梦筱在作文里写:“妈妈是英雄,她保护了我。”刘某会看到后,把作文叠好放进铁盒里,和龙能的照片、孩子们的奖状放在一起。铁盒放在衣柜最底层,每次打开都能闻到淡淡的樟脑味,像极了那些难熬的岁月里,唯一的一点安稳。
如今,刘某会还在缓刑考验期。她每天早上送孩子们上学,然后去地里干活,下午接孩子回家,晚上辅导作业。生活平淡得像村口的小河,没有波澜,却藏着历经劫难后的踏实。只是偶尔听到别人吵架的声音,她还是会下意识地抱紧身边的孩子,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铁锤早已被警方没收,但那段记忆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里。她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绕不开那个夜晚,可只要孩子们能平安长大,她觉得一切都值得。就像她常说的:“妈在,家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