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丝还在往里拽,U盘卡在第七根肋骨的缝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住了。陈三槐没动,也没喊疼,只是把左眼闭了闭,再睁开时,清单已经乱成一锅粥。
“地府公务员编号:G-001,入职时间:公元前207年,岗位:轮回审计员,当前状态:在逃。”
“天庭监管者编号:t-001,权限等级:三级,任务周期:217次轮回,当前进度:98.7%。”
“警告:双重身份未申报,系统冲突概率99.3%。”
右眼开始漏水,一滴接一滴,砸在地上却没散开,反而立起来,像七根细柱子,每根里面都闪着画面——他穿着判官服给自己上镣铐;他手持玉帝令封印自己的元神;他在明朝火场里烧自己写的监管日志,火光映着脸,冷静得像在烤红薯。
他伸手摸了摸道袍上的补丁,北斗七星那块布还热着。他扯下天枢位的线头,缠在手腕上,打了个死结。
“我是陈三槐,阳间道士,靠烧纸钱吃饭,师父临死前把功德塞我左眼里,右眼天天被祖宗骂哭。”他念叨着,声音干得像烧纸剩下的灰,“不是公务员,也不是监管者,更不是什么编号。”
话音落,U盘往里又陷了一分,银丝颤了颤,数据流突然放缓。
他从怀里摸出那本《金融鬼话》,翻到第一章,纸页发脆,边角全是油渍。他用指甲盖磕了两下书脊,开始念:“阴阳对冲,互为表里,若一方失衡,另一方自动补位。故,负债可作资产,背叛可为忠诚,间谍亦可是审计。”
左眼清单猛地一抖,刷新出新条目:“检测到身份锚定行为,启动数据校准程序。”
右眼泪柱同步晃动,画面切换:他站在广寒宫偏殿,手里拿着一份帛书,对面是吴刚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三人签字,墨迹未干,抵押物一栏写着“地府核心数据节点”。
他没看完,就把书合上了。
“原来我抓的不是走私犯,是自己。”他嘟囔,“两百年来追的账,全是我的。”
他把槐木符碎片贴在U盘表面。符片吸了口气,暗红液体渗出,顺着银丝往上爬,像是在反向啃食数据。几秒后,U盘震动,弹出一段加密包头。
“观测样本#001,数据上传周期:每轮回一次,自动同步至天庭元宇宙监管司。”
“日志销毁记录共13次,实际为加密回传,终点:蟠桃味辣条防伪码。”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然后笑了,笑得像被纸灰呛到。
“所以我在明朝烧的不是日志,是快递单。”他咳了两声,“寄给张果老,备注‘已签收’。”
他把U盘拔出来,插进算盘珠的豁口里,珠子咔哒响了一声。他拎起那只露脚趾的千层底布鞋,鞋底裂缝正冒着微弱的热气——上一晚纸灰引燃流星时留下的余温还没散。
他蹲下,把鞋底对准空中那颗未坠落的快递盒标签,裂缝对上防伪码的位置,轻轻一压。
二维码墙浮现,半透明,边缘泛着朱砂红,上面写着:“监管协议第3.7条:禁止现世体主动联络天庭,违者自动触发记忆清除程序。”
他没理,反而把鞋往里推了推,裂缝卡进二维码底部一个看不见的接口。鞋垫里的纸灰簌簌落下,顺着数据流滑进去,像给电路撒了导电粉。
墙震了一下。
U盘突然发烫,从算盘珠里弹出来,掉在他掌心。下一秒,张果老的声音从里面冒出来,带着信号干扰的杂音:
“别信‘退货’,那只是清洗数据的幌子。吴刚的罪证不是封存,是转移。你才是最终存储介质,每一颗流星,都烧进了你的骨头里。”
声音停了三秒,又补了一句:“你不是在追查他,你是在替他保管账本。而我,只是来收账的。”
陈三槐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右眼泪抹下来,抹在判官笔尖上。笔尖吸了泪,朱砂自动流动,在阴司官印背面写下四个字:“运费结算中”。
他反手一拍。
U盘自动投射出全息星图,三千一百四十一个光点缓缓收束,最终聚焦在月球背面一处空白区。那里没有标注,没有坐标,只有一行小字浮出:
“地府最终备份站——仅对双重身份体开放。”
星图刚定,空中突然炸开一行血字,由无数银丝拼成:“不要去备份站。”
字还没写完,就被一股无形力抹掉,像是被系统删帖。只剩最后一个“站”字的末笔还在空中抖了抖,然后熄灭。
他认得那数据流的纹路。
林守拙的。
他没抬头,只是把判官笔往官印上一插,笔尖压着“运费结算中”四个字,像盖了个章。
印面嗡鸣,弹出新提示:“检测到双重身份体激活,监管协议同步完成。”
“下一任务:押送吴刚至地府最终备份站,执行人:陈三槐(编号:t-001\/G-001)。”
“任务奖励:清零个人阴债,开放记忆回溯权限。”
他盯着“清零阴债”看了两秒,然后冷笑。
“我左眼里的债,是你写的。”他把U盘从心口彻底拔出来,血丝拉成细线,断了,“现在你告诉我能清零?”
他把U盘塞进官印底部暗槽。
印面刷新,弹出一串弹幕,密密麻麻,像是从地府服务器实时涌来的反馈:
“服务周到,五星。”
“罪证封存迅速,流程合规,五星。”
“建议续签千年外包合同,附赠冥币年金计划。”
“执行人陈三槐,阴德信用评级:AAA+。”
他没看太久,只是把官印翻过来,背面那四个字还在:“运费结算中”。
他伸手,把U盘从暗槽里抽出来。
银丝断了,伤口不流血,只渗出一点灰白色的雾,像是数据泄露。他没包扎,只是把U盘叼在嘴里,像叼根草,抬头看天。
最后一颗快递盒正在合拢,标签更新:“正在封存:地府核心数据节点访问日志,涉及权限滥用:37次,责任人:吴刚,协助者:未具名。”
盒子化作流星,拖着灰蓝尾焰,坠向西北。
他右眼又开始疼,泪珠滚到睫毛上,没落。
七颗小水珠悬着,每一颗映出一个画面: 纸扎匠的围裙挂在门框上,风一吹,空荡荡; 汤映红锅里的汤冒泡,香味从桂花转成榴莲; 孙不二蹲在数据中心,手里捏着一只电子蟋蟀,火苗跳动; 杨石头坐在城隍庙台阶上,夜壶铜牌反光,正折一只千纸鹤; 太爷爷抱着纸人偶,在养老院跳《最炫民族风》,动作卡顿; 王寡妇在乱葬岗放磁带,歌声沙哑,唱到一半突然断掉; 张黑子反戴工作证,蹲在路边,狗尾巴草夹在耳后,正拔第二根。
水珠颤了颤。
他抬手,一巴掌扇过去。
七颗泪珠全碎,画面炸成光点,散在空中。
他把U盘从嘴里拿出来,发现表面多了行小字:“读取方式错误,建议插入心口第七肋骨间隙。”
他低头看胸口。
皮肤下,一根新银丝正缓缓游动,从肋骨缝钻出来,像数据线自动寻接口。
U盘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