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钱还悬在半空,光带缠得它像颗被蛛丝吊住的露珠。陈三槐的手指离它一寸,没动,也不敢动。刚才那根由泪拉成的丝线已经断了,但他的右眼还在渗水,一滴接一滴,砸在功德沙漏边缘,溅起细小的灰。
沙漏里原本映着万家灯火,此刻却一盏盏灭了。不是渐暗,是突然熄,像谁统一拔了电源。最后一盏灯灭时,他左眼猛地一抽,仿佛有根烧红的针从瞳孔里扎进去,直捅脑仁。
血字浮了出来。
不是幻觉,不是错觉,是实实在在刻在他视野里的四个大字:后院井底,祖债未清。
他眨了眨眼,想把它甩出去。眨一下,字更红;再眨,字开始渗血丝,顺着视网膜往下爬。
“哦。”他说。
不是惊叫,不是咒骂,就是一个字,像在确认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他收回手,指尖蹭了下眼角,抹了把湿,低头看。不是泪,是血。细小的裂口从眼角蔓延到颧骨,像干涸的河床。
“原来最贵的不是银河,”他笑了笑,声音轻得像是怕吵醒谁,“是老家那口破井。”
话音落,头顶的光带“啪”地闪了一下,招牌嗡鸣,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撞了一拳。
孙不二正把往生wifi路由器往底座里塞,手还没抽回来,核聚变香炉突然“噗”地一声,火灭了。不是自然熄灭,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热能,炉芯黑得像烧透的煤渣。他愣了两秒,伸手去摸,炉壁冰凉。
“操。”他抬头,盯着炉口,“阴德反噬?谁欠了地脉高利贷?”
他话刚出口,虚空中的无数纸扎分身齐齐一颤。那些站在宇宙裂缝里的林守拙,原本还在念《阴阳婚配经》,声音层层叠叠,庄严得像一场跨维度的弥撒。可就在那一瞬,所有分身同时跪了下去,膝盖砸在虚空中,发出朽木断裂的“咔”声。
现实里的林守拙猛地呛出一口血,抹了把嘴,盯着自己掌心的红:“祠基未立……反噬先至。是祖宅。”
他抬头看向陈三槐,眼神像在看一个刚被告知“你家祖坟被推了”的傻子。
汤映红的阴德App在同一秒弹窗。
不是小红点,不是提示音,是全屏警告,红底白字,大到遮住整个界面:
【家族风水崩塌】
阴德即将反噬
请立即修复祖宅
她正坐在连锁店后厨熬汤,锅里飘着桂花香。手指悬在关闭按钮上,抖了两下,没点下去。
她知道,这次不是bug。
不是系统误判,不是数据错乱,是血脉层面的审判,是祖先集体投票的结果。她关不掉,也删不了。
她只能看着那行字,像看着一张催命符。
陈三槐低头看着沙漏,灯火全灭,只剩一片灰。他轻声说:“够了……总该够了。”
他以为自己说的是给阴间的,给系统的,给所有等着看他笑话的鬼差判官的。
可右眼突然一烫。
那滴刚渗出来的血泪,直接砸在沙漏上。
“啪。”
一声轻响,像玻璃裂了。
沙漏里的灰开始震动,不是往下落,是往上浮,形成一个微型的沙暴。风暴中心,浮现出一口井的轮廓——井口歪斜,砖缝长草,井沿裂着缝,像一张干裂的嘴。
他认得这口井。
小时候他哥掉进去过,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半块发霉的月饼。他爹拿铁链把井封了,说“不干净”,后来谁家死了猫狗,都往里扔。
他从没想过,这口井会出现在功德沙漏里。
更没想到,它会以这种方式开口。
耳畔炸响一声怒吼。
“不修祖宅,断你香火!”
声音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像一把凿子,一下下砸进他的颅骨。他踉跄后退,后背撞上招牌,光带嗡鸣,井影在金属表面一闪而过。
他抬手抹脸,指尖全是血。眼角那道裂口更深了,血顺着颧骨流到下巴,滴在道袍上,晕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他抬头看那枚悬空的铜钱。
它还在转,慢得像快没电的陀螺。光带缠着它,像在吊着最后一口气。
“银河系余额……”他咧了咧嘴,笑出声,“买不回一片瓦。”
他话音未落,头顶的招牌突然剧烈震动。光带绷得笔直,像被什么东西从另一头猛拽。三十三层天的结界缝猛地扩大,一道幽光射下,照在铜钱上。
铜钱“当”地一声,往上弹了半寸。
与此同时,孙不二的香炉里,那块熔得半透明的基岩“咔”地裂开,裂缝中渗出黑水,像石油,但更稠,带着腐土味。他伸手去挡,黑水顺着指尖流到手腕,皮肤瞬间发灰。
“地脉污染。”他咬牙,“祖宅地基塌了?”
林守拙的本体又咳出一口血,纸扎分身集体低伏,额头贴地,像在向某种古老的东西谢罪。他喃喃:“井底有东西……在爬。”
汤映红的App警告没消失,反而开始闪烁,红光一下下打在她脸上,像警报灯。她盯着那行字,忽然发现最后多了一行小字:
【倒计时:71:59:58】
她没动,也没关。
她知道,这不是能拖的账单。
陈三槐站在原地,右眼还在流血。他没擦,也没躲。他只是抬头,看着那枚越飘越高的铜钱,看着它被光带拽向结界裂缝,像被谁收走了抵押品。
他忽然抬起手,用指甲盖磕了下桌角。
“咔。”
一声轻响。
不是算盘,不是铜钱,是他自己的骨头。
他笑了下,说:“行啊,那我回家修房。”
他话音落,头顶的光带突然一松。
铜钱没了。
不是飞走,不是消失,是被拿走了,像有人伸手从现实里把它抠了出去。
招牌瞬间暗了。
三十三层天的结界缝缓缓闭合,幽光收回。
地基上的纸灰裂开一道缝,像被什么重物压过。
孙不二蹲下,伸手摸了摸那道裂缝,指尖沾了点黑水。他闻了闻,皱眉:“不是阴气,是怨气。”
林守拙撑着墙站起来,纸身发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他盯着虚空,说:“井底的东西……醒了。”
汤映红的App倒计时跳到71:59:50。
她终于点了关闭按钮。
按钮没反应。
她又点了一下。
还是没反应。
她盯着屏幕,忽然说:“他得赶在天黑前到家。”
陈三槐转身,道袍上的补丁在微光中拼出北斗七星的形状。他没看任何人,也没说话,只是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步。
脚底踩到一片碎纸。
他低头。
是半张滞销冥钞,被烧过一角,上面印着“银河系通用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