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还在抽,像被三十六个祖宗轮流拿绣花针戳。陈三槐没去揉,脚趾头在破布鞋里蜷了一下,泥浆从脚心挤出来,顺着脚跟往下滴。他低头看了眼地砖缝里的湿痕,确认那层混了豆浆的泥还在起作用——反窥咒暂时没追上来。
井口就在造纸坊后头,塌了半边,盖着块发霉的木板。他踹开板子,跳下去,水没到小腿。井壁第三块砖果然松了,手指抠进去,摸出半截哭丧棒。棒头黏着点油渍,闻着有点像孟婆汤底料,但更酸,还带点发酵后的馊味。
他把棒子叼嘴里,爬回地面,甩了甩水。棒头滴下来的液体落在青石板上,滋啦冒烟。他蹲下,用棒子蘸水,在地上画了个倒三角,三角尖对准西边那口太阳能棺材。
三角中心浮出一点红光,像烧红的铁屑,缓缓移动,最后停在棺材底部一个骨灰盒形状的凸起上。
“能源核在这儿。”他把棒子塞进袖口,“靠牛眼泪碱毒供电,得用强酸中和。”
他摸出一张防水冥钞,弹向最近的阴兵战甲。纸钞贴上甲片接缝,边缘立刻泛起黑斑,但没立刻碳化。延缓了十来息。
远处传来车轮碾碎瓦片的声音。一辆红漆手推车吱呀呀过来,汤映红站在车上,一手扶锅,一手拽着驴缰绳。驴头上还插着半截没缩回去的炮管。
“你要的原浆。”她跳下车,掀开锅盖,一股刺鼻酸味冲出来,“再熬三小时能出浓浆,但现在只能用这个。”
她指了指锅边堆着的七个小奶盖罐。
“这是……”
“珍珠奶茶汤的废料。”她拧开一罐,乳白油脂晃了晃,“发酵七天,ph值比孟婆汤底还低。专克碱毒。”
陈三槐没说话,接过罐子,往骨灰盒外壳上倒了一圈。奶盖油顺着纹路流下去,碰到棺材接缝,发出一串爆豆似的声响。棺材抖了一下,顶部太阳能板闪了几下,忽然全黑。
威廉的声音从棺材喇叭里炸出来:“谁动了我的能源镀层?!”
没人答他。汤映红已经架起炉子,把原浆倒进锅里,加了把纸灰搅拌。锅底冒出灰绿色雾气,她拿个竹筒接住,装上喷头。
“阴兵中幻气了。”她指着那边。两个纸扎阴兵正对着空地打太极,动作整齐得像军训。
她提着喷筒走过去,对着他们脑袋喷了两下。雾气散开,阴兵僵住,缓缓转头,眼神恢复正常。
“有效。”她说。
陈三槐蹲在棺材边,盯着骨灰盒上的指纹锁。黑色面板,闪着微光,写着一行小字:“地府银行VIp认证终端,非授权接触将触发债务清算。”
他脱了鞋,把沾满泥浆的右脚抬起来,对准锁屏。
“你疯了?”汤映红回头,“那是活体认证,不是鞋印收集器。”
“守墓人血脉认证。”他把脚印按下去,“我太爷爷托梦说的,泥浆混豆浆,能骗过老系统。”
面板闪了两下,嘀的一声。
“认证通过。”
棺材底部咔咔作响,骨灰盒自动弹开,露出里面一叠文件和一个青铜U盘。威廉的惨叫从喇叭里喷出来:“不!那是我的养老金账户!三十年阴德储蓄!你们不能动!”
陈三槐伸手去拿U盘。
“等等。”汤映红突然按住他手腕,“这锅还热着。”
她把剩下的原浆倒进骨灰盒空腔,又挤进三罐发酵奶盖油,拿根竹筷搅了十圈,盖上盖子。
“现在可以拿了。”
他拧开盖子,U盘表面已经裹了一层乳白膜,摸上去滑腻发烫。
“绝缘处理。”她说,“直接碰会触电,远程反追踪。”
他把U盘塞进怀里,顺手把防水冥钞贴在棺材信号口。纸钞吸住,符纹一闪,开始往外冒黑烟。
“干扰波发射。”他说,“算盘珠调的频段,专打远程操控信号。”
汤映红看着那边,忽然说:“你右眼还在跳。”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湿了。不是汗。
是泪。
三十六个祖宗的声音在脑子里炸:“你他妈还在等什么?U盘插进井底那台老打印机!它连着阴司旧网!”
他没动。
“打印机早废了。”他说。
“太爷爷修好了。”汤映红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昨夜三点,他用pS改了系统底层,现在能连。”
他盯着她。
“你怎么知道?”
“他给我发了截图。”她把手机转过来,“还备注:别让小槐知道是我干的,这孩子责任心太重,怕他熬夜。”
他沉默两秒,把U盘拔出来,跳回井里。
井底有台绿壳打印机,型号比他还老。他把U盘插进去,按了打印键。
纸吐出来一半,卡住了。
他拍了两下机器,又按。
纸继续吐,是一份资产负债表,抬头写着“六道轮回集团·跨境洗阴资金流”,明细里全是用牛眼泪换冥币的交易记录,最后一行标注:资金池质押物——城南三十具女尸魂契。
他正要抽出来,打印机忽然嗡嗡响,自动翻页。
下一页是张合同,甲方:判官陆离,乙方:威廉·孔。内容是用阴阳合同替富商续命三十年,代价是三十个无辜女魂永久质押。
他盯着那签名。
一样的笔锋,一样的收尾勾。
和二十年前那份合同,一模一样。
他把纸抽出来,塞进怀里,刚要爬上去,右眼猛地一刺。
不是痛,是预警。
他抬头,看见汤映红站在井口,手里端着个新锅。
“最后一道。”她说,“清醒汤喷雾加强版,加了我今早的汗。”
“你出汗了?”
“生气。”她掀开锅盖,“威廉刚才说我汤里加健忘草是食品安全问题,要投诉我。”
锅里液体呈淡黄色,冒着细泡。
她拿喷筒灌满,对着棺材四周喷了一圈。雾气落地,发出轻微爆响,像是冰块掉进热油。
那边两个阴兵突然停下脚步,对视一眼。
“我刚才是不是跳了广场舞?”一个问。
“你跳了。”另一个说,“我还给你打拍子。”
汤映红收了喷筒,看向井底。
“还要打吗?”
“打完了。”他抓着井壁砖缝,“U盘数据拷进算盘了。”
他摸出算盘,珠子卡在第七档,闪着微光。
她点点头,忽然蹲下,手指蘸了点井水,在地上画了个小方框。
“你太爷爷还说了件事。”
“啥?”
“这泥浆里的豆浆,得是自家磨的。”她抬头,“你用的,是祖坟井水泡的黄豆,对吧?”
他一顿。
“……对。”
“那就行。”她站起来,“不然认证早失败了。”
他没说话,把鞋穿上,爬出井口。
驴车还在,炮管残骸插在车头。他拍了拍驴屁股,驴甩了甩尾巴,蹄子底下冒出一串小火。
汤映红把锅收进推车,回头看了他一眼。
“下次要强酸,提前说。”她说,“我那儿还有五罐发酵奶盖,保质期到下个月。”
他点头。
她推着车走了一段,忽然停下。
“对了。”
她从车筐里摸出个纸包,扔过来。
“你欠我的三碗汤,抵了。”
他接住,纸包温热,能闻到一股酸味,混着点桂花香。
驴车启动,车轮碾过一块彩虹色结晶,发出脆响。那结晶是毒粉残留,遇酸后变的,碎了满地,像撒了一路廉价糖豆。
他把纸包塞进道袍内袋,顺手摸了摸算盘。
珠子还在闪。
U盘数据没传完。
打印机卡住的那半张纸,还在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