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线还在地上,像条懒洋洋的蛇,贴着地砖缝往深处爬。陈三槐低头看了眼手腕,那根线热得刚好,不烫也不凉,像是有人在地底定时给它加热。
汤映红没动,手里的空桶还拎着,指节松了,桶却没掉。
他从怀里摸出功德簿,封面沾了点灰,翻开时沙粒从纸页间簌簌落下。不是文字,是之前那张防水冥钞烧剩下的渣。他捻了一撮,蹲下身,撒进地缝里。
“这不是聘礼。”他说,“是反诉状副本——诉你们不作为。”
话音落,地缝微微一颤,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打了个嗝。
他站起身,把功德簿摊在掌心,算盘从袖口滑出,珠子一拨,蘸了点朱砂,在空白页上写:“阴阳婚堂筹建案”。字歪得像被鬼推过,但系统认这种字——毕竟地府文书本就没人讲究书法。
底下三张防水冥钞样品一并压在簿子下,他弯腰,将整套东西塞进审判庭角落的公文井。井口黑得发亮,吞了文书,火光一闪,没了。
汤映红看了他一眼,“财政司不会批的。”
“他们不批,祖宗会批。”陈三槐拍了拍道袍上的灰,“我那三十六个老祖宗,生前最恨‘预算不足’这四个字。死了也改不了。”
话刚说完,右眼一热。
一滴泪滑下来,不咸,有点发苦,像是谁在梦里往他眼里挤了中药汁。
他知道怎么回事。
祖宗们集体托梦了。
“补贴下来了。”他抹了把眼角,“但他们要求——项目得挂他们名字。”
汤映红挑眉,“你要把祖宗写进婚堂申请书?”
“不然呢?”他掏出刚才那本功德簿,翻到背面,提笔就写:“本项目由陈氏祖宗联合申办,阴德抵押,子孙共担。”字迹未干,文书井突然“轰”地喷出一道青烟,卷着那份申请直奔地府财政司。
汤映红没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踝上的金线,轻轻踢了踢地砖,“那我这边也得走个流程。”
她从围裙暗袋里抽出一张纸,展开,是“孟婆汤连锁店自愿腾退申请”,底下还附了运营方案:婚堂兼作阴德积分兑换点,老顾客可终身免费领取小杯孟婆汤,加料另算。
她把纸递过去,“你签字。”
陈三槐扫了一眼,“加料另算?你这哪是腾退,是变相开店。”
“婚堂不能亏。”她语气平静,“我熬汤二十年,没一次亏过本。”
他接过笔,在“共同申办人”栏签下名字。笔尖刚离纸,整张申请突然泛起微光,自动折叠成信封,嗖地钻进公文井,比上一封还快。
“批了。”他说。
“嗯。”她收起笔,“他们怕我们搞商业开发,现在挂了祖宗名,又加了公益兑换点,合规了。”
正说着,地底传来一阵闷响。
像是一笔巨款被强行打到账上,系统都震了三震。
一道金光从公文井冲出,落地化作一叠冥钞,整整齐齐码成砖块状,正面印着“地府财政司专项补贴”,背面盖着火漆印:十万两整。
陈三槐数了三遍,不多不少。
“真给了?”他有点不信。
“给都给了。”汤映红弯腰捡起一张,对着光看了看,“还是防水的,看来财政司也怕婚堂漏水。”
他把冥钞抱怀里,像抱孩子,“这钱不能乱花。得建得结实点,纸瓦要防阴风,纸柱要抗鬼压,门楣上得刻‘谢绝讨债’。”
“你当是开客栈?”她瞥他。
“差不多。”他点头,“婚堂一开,肯定有人来蹭住。尤其是那些没投胎成功、又不想回家的孤魂,最爱占便宜。”
两人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窸窣声。
纸扎的动静。
林守拙带着一队纸匠,扛着竹架、彩纸、浆糊桶,浩浩荡荡进了审判庭。他头上还顶着半张未完工的纸屋顶,边走边喊:“让让!第20变来了!”
他把肩上的竹架往地上一放,当场扎起一座纸婚堂模型。纸瓦泛着微光,纸窗会呼吸似的微微鼓动,纸门还带自动感应,人一靠近就“吱呀”打开。
“试运营。”林守拙拍拍模型,“纸婚堂,环保、可焚、可回收,百年后烧了还能投胎成新建筑。”
陈三槐绕着模型走了一圈,“门太小,棺材进不去。”
“改!”林守拙掏出剪刀,“加宽加高,预留花圈位,顶部加避雷针——鬼火容易引燃。”
他正改着,一群游魂从墙角飘出来,围在旧店门口,叽叽喳喳。
“汤老板要跑路了?”
“是不是不卖汤了?”
“我积分还没用完呢!”
汤映红叹了口气,接过林守拙手里的模型,走到店门前,点燃一角。
火光腾起,投影浮现:新婚堂开业,老顾客享终身免费孟婆汤,首日加赠喜糖一包。
游魂们瞬间安静,接着欢呼散去,有几个还顺手帮忙搬纸箱。
林守拙看着投影,喃喃:“这营销手段……比我祖师爷还狠。”
陈三槐把那十万两冥钞拆开,贴在模型四角。刚贴稳,地底金线猛地升起,缠住四根纸柱,一圈圈绕上去,像在打地基。
纸柱开始变实,颜色加深,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像是在长骨头。
林守拙激动得直搓手,“活了!纸婚堂要成精了!”
汤映红看着那四角冥钞,忽然说:“得立碑。”
“立什么碑?”陈三槐问。
“婚堂筹建碑。”她从围裙里掏出一块小木牌,“写上:陈三槐出钱,汤映红出地,林守拙出工,祖宗出名,财政司出钱,黑无常……作壁上观。”
陈三槐笑了下,“他那锁链声,从刚才就没停。”
确实,地底时不时传来几声轻响,像是有人在敲铁栏杆,节奏还挺欢快。
林守拙已经开始指挥纸匠拆旧店,一边拆一边喊:“第20变,纸婚纱!第21变,纸婚车!第22变,纸洞房带自动通风系统!”
杨石头提着夜壶从地底钻出来,头发上沾着纸屑,“朝廷加单了!要印3d纸扎,婚庆系列,带二维码扫功德!”
张黑子立刻从角落窜出来,“我包了!我认识阴司印刷厂副厂长的小姨子!”
杨石头刚要说话,张黑子一把狗尾巴草塞进他嘴里,拖着就走。
“赌局开了!”他回头喊,“婚堂几日封顶?我押五包喜糖,七天!”
“八天!”杨石头含糊喊。
“六天!”另一个纸匠接话。
汤映红看着乱哄哄的工地,低头喝了口奶茶味孟婆汤,没洒。
陈三槐站在她旁边,脚踩在新夯的地基上,露脚趾的布鞋沾了纸浆。
算盘在袖子里轻响了一声。
他抬头看,纸婚堂的模型已经长到一人高,四角冥钞还在发光,金线深埋地下,持续输送着什么。
林守拙爬上架子,举着剪刀喊:“第20变,启动!纸婚纱设计图呢?”
有人递上一张泛黄的草图。
他展开一看,愣住。
图纸上画的不是婚纱。
是一辆纸扎婚车,车身修长,前灯是两只灯笼,车顶趴着个纸扎小鬼,手里举牌:新郎免下车。
“谁改的图?”林守拙怒吼。
没人回答。
地底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锁链声远去。
陈三槐看了眼汤映红。
她正把空杯放进围裙口袋,嘴角还沾了点奶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