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还在淌,温乎乎地滑过下巴。陈三槐没去擦,左手死死攥着生死簿的边角,指节发白。那根缠在USb口的头发丝还连着,没断——说明对方还没动后台。
他低头看手里的本子。最后一页上,“陈太公”三个字底下压着一笔分期付款,三千万零七百二十一,用途写着“骨质疏松灵”。荒唐得像超市小票。
可这字迹太新了,墨色浮在纸面,不像阴司老账那种渗进纤维的沉暗。他抽出一张防水冥钞,贴上去轻轻一蹭。
纸面抖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背后掀了层皮,底下露出另一行记录:
【项目代号:月壤搬运】
【接收方:六道轮回·月球前哨站】
【经手人:孔门生(威廉·孔)】
【结算方式:以“养生保健品”名义申报阴德配额】
陈三槐冷笑出声:“拿我爷的名字走账?你们是真不怕报应啊。”
他正要再往下翻,后背突然一烫。那四句诗又亮了,顺序还是乱的——“京口瓜洲一水间”打头,“春风又绿江南岸”垫底,活像谁把古诗撕了重拼,专用来恶心人。
热流顺着脊椎往上爬,脑袋开始发沉。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羞辱,是往诗句里掺了咒,慢慢磨你的神志,等你晕头转向,自己认下这笔债。
他抬手要去撕道袍,指尖刚碰到布料,天上飘来一股酒气。
不是烧刀子,也不是桂花酿,是那种搁了几百年、坛子裂了缝、还能熏倒鬼差的陈年墨香。
云没长脚,却自己裂开一道口子。一个纸扎的人影踏出来,白衣胜雪,腰间别着个空酒壶,袖口沾着不知哪朝的朱批红印。
“尔等凡吏。”那人声音不高,却像钟撞在脑仁上,“也敢借吾诗句讨债?”
判官陆离猛地抬头,脸色变了。
纸人两指一划,口中念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京口瓜洲一水间,瓜洲泊船夜未眠——错得离谱。”
话音落,那四句诗从陈三槐背上剥离,化作青光扭成一条锁链,哗啦一声绕住陆离,把他吊在半空。判官笔脱手飞出,掉进裂缝里,溅起一串火星。
“此诗归我。”纸人袖子一甩,“债归天道。”
陈三槐摸了摸后背,烫感退了,只剩一层薄汗。他抬头看那纸人,认出来了——林守拙上个月扎的李白,原本摆在酆都文创展门口当宣传,后来被人顺走了。
没想到今儿自己来了。
李白纸人站在空中,低头扫了一眼生死簿:“你手里这玩意儿,脏得很。”
“我知道。”陈三槐翻到封面,“就怕擦不干净。”
“那就别擦。”李白冷笑,“烧了它。”
“不行。”陈三槐摇头,“还得留着,里面藏了去月球的账。”
话刚说完,头顶风动。
一片黑影飘下来,轻得像片云,却精准罩住地缝里钻出的账房卫队。定睛一看,是双丝袜,长及大腿,边缘绣着杨贵妃的侧脸。
它在空中舒展如绸带,一圈圈缠上去,把八个鬼差裹成了蚕蛹。算盘卡在袖子里,笔杆夹在腋下,谁也动不了。
更怪的是,袜子纤维忽然颤动,钻出几十个小东西——巴掌大,通体透明,眼睛漆黑,嘴里咬着细线般的红线。
婴灵。
它们扑向卫队手中的文书,有的直接爬上判官笔,用牙啃朱砂。笔尖光芒一闪一闪,写不出字了。
陈三槐愣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这些婴灵,是枉死城那些被阴阳合同坑死的女尸生前执念所化。她们没投胎,魂魄被吸进丝袜,成了怨气容器。
现在,容器开了。
他不再犹豫,整张防水冥钞按在生死簿封面上,用力一抹。
纸页轰地一震。
一道光柱从书页中升起,浮现出影像——
月球表面,环形山之间,立着一座黑色基地,外墙刷着“六道轮回”四个大字。一群穿阴兵制服的鬼工正推着矿车,往集装箱里装沙土。每一粒沙都泛着幽蓝的光,那是浓缩的阴德结晶。
镜头拉近,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指挥台前,手里拿着象牙手杖,轻轻一点,地面裂开,露出地下储藏室。里面堆满标着“骨质疏松灵”的盒子,打开全是微型信号发射器。
正是孔门生。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嘴角一扯:“玉帝采购部的信号塔建好了,元宇宙入口下周就能接通。”
画面外传来机械音:“确认接收。数据已同步至地府金融监管系统。”
陈三槐瞳孔一缩。
他们不是在走私阴德,是在架空整个阴阳结算体系。用假保健品走账,把真正的资源运上月球,再通过天庭采购通道洗白,最后接入元宇宙——到时候,所有人的功德、寿命、轮回次数,都能被远程操控。
他回头看向被捆在空中的陆离。
判官脸色铁青,嘴唇紧闭,但眼神里透出一丝慌。
原来你也不知道?陈三槐心想。你只是个背锅的会计,真正动手的,早就在月亮上盖楼了。
李白纸人飘到他身边,盯着投影看了两秒,忽然开口:“这姓孔的,去年清明在我坟前喝假酒,说要重建盛唐文化产业园。”
“结果呢?”
“拿我的诗注册了N个商标,还卖‘李白亲酿’概念酒,一瓶收十阴币。”
陈三槐苦笑:“您这算是个人恩怨?”
“不。”李白摇头,“我是看不得文字被糟蹋。诗是用来醒世的,不是用来讨债的。”
他说完,手指一勾,那条青色诗链收紧,陆离闷哼一声,额头冒汗。
“你写一句,我就抽你一鞭。”李白冷冷道,“写两句,断你一笔。写满四首?我不信你撑得住。”
陈三槐没再听下去。他低头看生死簿,全息影像还在播,画面切换到了地球端——
一个熟悉的二维码在屏幕上旋转,正是他之前放出的补贴码。下方数据流显示,每一次扫码,都有微量阴德被导流至月球基站。
他的系统,被人做了手脚。
他猛地想起什么,掏出mp3,插上智能机顶盒。屏幕闪了两下,跳出一段缓存记录:
【用户:汤映红】
【操作时间:补贴码发布前17分钟】
【修改内容:接入点认证协议升级】
【备注:防境外Ip刷单——by 孟婆汤连锁店技术支援】
陈三槐手指顿住。
她是帮了他,还是……早就知道会出事?
李白纸人忽然抬手:“小心!”
一道红光从地缝射出,直奔生死簿。
陈三槐侧身躲开,红光擦臂而过,烧焦了一块补丁。抬头一看,陆离虽然被绑着,但右手不知何时抽出一支副笔,蘸着舌尖血在空中画符。
符成,地动。
裂缝深处爬出一只巨手,由账本残页和算珠拼成,五指如钩,直抓书册。
李白冷哼一声,袖中飞出一卷草书,迎风暴涨,砸在巨手上。“天生我材必有用——破!”
巨手炸成纸屑。
可就在这瞬息,天空中的全息影像突然扭曲,孔门生的脸被拉长成一条线,随后消失。生死簿光柱闪烁几下,熄了。
陈三槐立刻按住封面,想稳住投影,却发现冥钞已经发烫发黑,边缘卷曲。
超载了。
他抬头,看见李白纸人身影淡了一圈,像被风吹久了的剪纸。
“你还撑得住?”他问。
“死人撑什么撑。”李白瞥他一眼,“我只是个不甘心的执念罢了。你要是倒了,谁替我告商标侵权?”
陈三槐咧嘴笑了下,把生死簿往怀里一塞:“那咱俩都别倒。”
他转身就要走,忽觉脚下一绊。
低头看,是那双杨贵妃丝袜,不知何时滑落到他脚边。袜口微微张合,像在呼吸。
他蹲下身,伸手去捡。
指尖刚触到织物,一股寒意窜上手臂。
袜子里传出一声极轻的哼唱——
“山无棱,天地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