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由器的红灯闪了一下,又一下。
陈三槐盯着那点光,没说话,也没动。他只是把功德沙漏从桌上拎起来,贴在耳边晃了晃——里面沙子流动的声音不对劲,像是卡进了什么东西,在缓慢地逆着走。
他低头看沙漏底座,原本清晰的“阳间积德,阴间立规”印文开始扭曲,像被水泡过的墨迹。紧接着,一行小字浮出来:【编号001物流单信号中断,最后定位——酆都第七层边缘,坐标已冻结】。
“刚立的规矩,就有人想烧了当引魂幡?”他自言自语,顺手从袖口抽出那张折成三角的防水冥钞,展开一看,边角已被烧出锯齿状缺口,像是被人用火燎过才放回原处。
他没叫人,也没发通知。把沙漏往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夜市后巷走。路过林守拙的纸扎摊时,顺手摸了根狗尾巴草叼嘴里,嚼了两下,苦得皱眉。
巷子尽头是条塌陷的地缝,通往地府废弃油脉区。以前没人去,说是下面埋着上古轮回炉的残骸,踩重了会惊动沉睡的怨气。现在倒好,成了偷渡专线。
陈三槐蹲下身,用指甲盖刮了点裂缝里的灰,捻了捻。灰里混着点黏糊的东西,黑中带紫,闻着不像是煤渣,倒像是谁熬坏了的药汁。
他抬头看了看天。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只有一层灰蒙蒙的雾压在头顶,像是谁把整片阴间的呼吸都堵住了。
跳进去之前,他把鞋带重新系了遍。千层底的布鞋早裂得不成样,脚趾头露在外面,冷风一灌,脚心发麻。但他习惯了,走路反而更稳。
落地时没发出声音。第七层比想象中安静,只有远处传来低频的嗡鸣,像是某种机器在勉强运转。空气中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不是香火,也不是尸臭,而是一种甜腻过后变酸的腐味,像是供桌上的水果放太久,烂进了木头里。
他靠墙走,通阴眼睁开一条缝。视野里,游魂的眼泪正被一根根黑色软管从四面八方吸走,顺着管道爬进一座破庙模样的建筑。那庙顶塌了一半,露出里面的金属支架,像是谁拿判官笔的笔杆搭出来的骨架。
庙门口站着两个人,穿褪色账房制服,腰间挂着算盘链,链子末端改造成钩子,垂在地上。他们来回巡逻,嘴里念叨着:“年化利率十七,复利滚三年,本息翻倍……逾期不还,拘魂抵债。”
陈三槐认得这调子。陆离的人。
他缩回阴影里,从沙漏夹层掏出一枚铜钱,用指甲盖磕了磕边缘,听声辨位。风向偏西,巡视频率每十二分钟一次,中间有三分钟空档。
等的时候,他顺手抓了只野猫,撸了两把毛,把一张未激活的GpS纸钱贴在它尾巴根上。猫炸毛要跑,他轻轻拍了下脑袋:“去那边台子底下转一圈,回来给你烧小鱼干。”
猫窜出去,轻巧地钻进庙门。不到两分钟,沙漏震动,数据回传。
他低头看,屏幕上跳出一段文字:【原油储备目标:三千吨。提炼进度:12%。用途:重启六道轮回能源中枢,替代传统香火供能系统】。
“好家伙。”他低声说,“这不是炼油,是想把整个地府烧成加油站。”
正要撤,眼角余光扫到炉心。那口由残破判官笔搭成的炼化炉里,黑液翻滚,表面浮着一层金色泡沫,仔细一看,竟是无数微缩的生死簿页在融化,随着液体旋转,逐渐变成燃料。
他忽然明白过来——这些人不是在偷纸钱,是在抽阴间的命脉。游魂的眼泪是情绪燃料,生死簿是权限凭证,香火是旧时代能源,而他们要建的,是一个完全脱离天庭监管的地下金融能源网。
他往后退了一步,脚底踩到块碎砖,发出轻微响动。
庙门口的账房立刻停下脚步,其中一个抬头望来。陈三槐不动,屏住呼吸。那人歪头看了两秒,嘀咕一句:“风太大,算盘珠子都在震。”继续巡逻。
他松了口气,正准备撤离,头顶突然传来一阵二维码扫描的“滴”声。
抬头,张果老倒骑着那辆破车,从虚空中缓缓浮现。车筐里辣条洒了几包,檀木葫芦自己打开了,一道金纹密旨飘出来,悬在半空。
“玉帝说了,地府石油乃维系轮回运转之根本。”张果老咳嗽两声,声音压得很低,“擅采者斩,失察者贬。你要是不管,下一任阎罗王就得姓孔。”
陈三槐没接话,盯着那道密旨。金纹里藏着一行小字:【授权陈三槐组建护油队,调配阴兵、鬼差、游魂志愿者,优先保障能源安全】。
“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他问。
“知道。”张果老点头,“但不能先动手。天庭管的是秩序,你们管的是执行。我们递刀,你来砍人。”
“我要是不砍呢?”
“那就等着哪天投胎,发现自己连命格都被当成燃料烧了。”张果老收起葫芦,倒骑着车往后退,“车费下次结,记得别让汤老板的汤里加太多健忘草——她最近记性太差,容易把重要事忘了。”
话音落,二维码光晕一闪,人没了。
陈三槐站在原地,把密旨叠成小方块,塞进沙漏夹层。外面风更大了,吹得他道袍补丁哗啦作响,像一群扑棱翅膀的乌鸦。
他掏出手机,打开加密频道,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标着“应急组”。
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停了两秒。
然后他换了个动作,把手机反过来,用后壳在墙上敲了三下。这是暗号,通知夜市那边——系统遭入侵,一级戒备,所有人暂停物流派送。
做完这些,他重新看向炼油炉。火焰颜色变了,从暗红转为青绿,说明提炼效率在提升。管道外壁开始渗出细小的油珠,落在地上,居然把青石板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他蹲下身,用铜钱刮了点油渍,放在鼻尖闻了闻。没有味道,但舌尖泛苦,喉咙发紧,像是吞了口陈年的旧账。
远处传来脚步声,节奏整齐,应该是增援来了。
他没回头,只是把最后一张GpS纸钱贴在炉体外侧,设定自动报警。一旦油量超过临界值,纸钱就会引爆,释放追踪信号。
“你们要烧命。”他低声说,“我偏不让你们点着。”
他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从怀里掏出那包“月老牌忘情水”,撕开一角,倒出几粒药丸,全扔进了沙漏。
沙漏猛地一震,内部沙流逆转,浮现出新的路线图——不止这一处炼油点,第七层地下,至少还有七条管道正在施工,全都通向一个中心节点。
他盯着地图,眼神渐渐冷下来。
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显示“未知号码”。
他按下接听,还没开口,对面传来一个机械合成的声音:“陈先生,您订购的‘往生极速达’服务已超时,是否申请理赔?”
他挂掉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
风吹过废墟,卷起几张烧了一半的纸钱,打着旋儿飞向天空。
他站在原地,右手按着沙漏,左手捏着那张刚贴上去的GpS纸钱。
纸钱边缘开始发烫,微微冒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