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底部那根银线被纸马蹄尖震得微微发颤，接口处冒出一缕焦烟。信号卡了半秒，婚书打印停在“匹配进度：1.7%”的界面，像是老式打印机缺了墨。
陈三槐的眼皮动了一下。
不是他自己想动，是右眼肌肉抽搐，带着整张脸歪了半寸。那滴刚凝出的金泪悬在眼角，迟迟没落。他知道这玩意儿现在比冥王令还值钱——百万亡魂抢着当验证码，六道轮回拿它当系统密钥，连太爷爷的阳寿都折进去了。
可他更清楚，自己快撑不住了。
金雾压得肩胛骨咯吱响，像有座小庙蹲在背上烧香。左眼通阴清单还在滚，但字迹已经开始模糊，仿佛有人往账本上泼了水。他咬舌尖保持清醒，结果尝到一股玫瑰味。
奇怪，他从不吃糖。
就在他纳闷的瞬间，结界边缘轰地炸开一道口子。
不是物理破裂，也不是法术冲击，而是香气硬生生撕开了一条缝。浓郁到发烫的玫瑰香卷着热风冲进来，把金雾逼退三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身影撞了进来，带起一阵衣袂翻飞。
是汤映红。
她一头黑发散开，额角渗着细汗，手里攥着一本烫金封皮的册子。体香不再是桂花甜腻，也不是上次相亲局里的奶茶味，而是纯粹、炽烈、近乎燃烧的玫瑰气息，像有人把整片花田炼成了油，灌进她的血脉里。
她落地不稳，单膝跪地，手却猛地往前一甩。
账册飞出，在空中自动翻开，页边燃起一圈粉火，直扑香炉屏幕。
“这才是孟婆汤的配方！”她声音沙哑，“你们喝的根本不是忘情水，是‘忆相思’！”
香炉屏幕“滋”地一声，画面乱码闪烁。原本跳动的秦桧纹验证码开始龟裂，像是玻璃表面爬上了冰纹。部分亡魂手中的金箔直接化成灰烬，飘散在空中。
陈三槐愣住了。
他早知道这女人熬汤加香料，也知道她每次见他情绪波动都会变味——生气是榴莲，害羞是茉莉，有一回他穿新道袍去结账，她居然飘出点草莓味。但他真没想到，玫瑰香能破金雾，还能打系统补丁。
更没想到的是，她手里那本账册，封面角落印着一朵干枯的玫瑰，底下一行小字：“相思草提取物浓度记录·第327次实验”。
这不是菜谱，是科研日志。
香炉内部传来一声尖啸。
秦桧阴魂从炉心探出身形，半张脸已贴上陈三槐眉心，指尖几乎要钻进天灵盖。可就在即将夺魄的刹那，玫瑰香气扫过，他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手臂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缩了回去。
汤映红喘着气，抬手抹了把脖子侧的汗，指尖沾上一缕淡粉色的体液。她没擦，而是用那根手指在空中划了个符，轻轻点向陈三槐右眼。
那一滴悬了很久的金泪，终于落了下来。
但它没砸在地上，也没变成验证码，而是在触地瞬间腾空升起，化作一朵微型玫瑰虚影，花瓣层层绽开，缓缓飘向香炉核心。
林守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墙角，脸色发白，手里捏着一张刚画完的符纸。他抬手一拍纸马额头，符纸贴上去的刹那，纸马眼中炭火转为幽蓝。
“第十九变残页之力，只能撑三十秒。”他低声说，“别浪费。”
纸马四蹄轻踏，竟在原地转了个圈，尾巴一甩，露出腹下一处暗格。下一秒，它张嘴一吐——
孙不二那只电子蟋蟀掉了出来，外壳焦黑，六足微颤。
但它没死。
蟋蟀落地后立刻翻身站起，背部摄像头“咔”地弹开，播放出一段倒放的音频。不是直播吆喝，也不是系统提示音，而是一串古老咒语，每个音节都带着金属共振的质感。
玫瑰虚影与蟋蟀声波撞在一起，爆发出刺目粉光。
光芒扫过香炉，屏幕上所有秦桧纹全部崩解，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字：
“孟婆记忆解锁中……当前进度：47%”
陈三槐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忽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去孟婆汤连锁店的情景。那天他饿得前胸贴后背，偷瞄厨房想蹭口饭，结果看见汤映红站在灶台前，一边搅汤一边哼歌，眼角有泪滑落，掉进锅里时泛起一圈玫瑰色涟漪。
当时他以为她是想家了。
现在他明白了——那不是眼泪，是配方激活的引子。
而他的血泪，含着相思草成分，根本就是这系统的启动钥匙。
难怪最近投胎的人都检测出他眼泪的残留物。六道轮回不是在搞婚配平台，是在批量复制“情感依赖型灵魂”，用他的执念当燃料，喂养秦桧的数据躯壳。
香炉震动加剧，秦桧阴魂怒吼着挥动象牙手杖，黑雾涌出，试图吞噬玫瑰虚影。可那朵小花稳稳悬在空中，像钉子楔进了程序裂缝。
张黑子的工作证突然剧烈发烫，反戴的证件浮现出一行红字：“傀儡协议签署中，请输入指纹确认。”
他本人僵在原地，嘴唇微动，却说不出话。
林守拙咬破手指，在纸马上又画了一道符。这次是逆十字，嵌在北斗七星图案中央。纸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扬起，猛然踩向工作证。
“啪！”
证件裂成两半，红字瞬间熄灭。
可就在这时，香炉内壁再次亮起。
不是直播界面，也不是匹配进度，而是一段回放影像。
画面里，孙不二穿着实验室白大褂，坐在一堆电路板中间，手里摆弄着这只电子蟋蟀。他按下开关，低声说：
“如果有一天，玫瑰香配上金泪，就启动反向唤醒程序。我知道你们会用上它。”
说完，他抬头看了眼摄像头，嘴角扯了扯：“别问我为什么信她不信阎罗殿。我只问一句——你们见过哪个会计，能用体香改写生死簿吗？”
影像结束。
屋里一片死寂。
陈三槐盯着那朵仍在燃烧的玫瑰虚影，喉咙发紧。
他一直以为孙不二是疯子，靠科技瞎改阴司规矩。他也以为汤映红只是个生意人，卖汤附赠健忘服务。可现在看来，这两人早就联手埋了后门，等的就是这一刻。
而他，不过是被选中的钥匙。
汤映红撑着地面站起来，玫瑰香气依旧未散。她走到香炉前，伸手触碰屏幕，轻声问：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