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丹房的夜,因计划而显得格外漫长。王铮盘坐在窝棚的阴影里,像一尊冰冷的石雕,唯有眼底偶尔掠过的寒光,显示着内心的汹涌。
侯子这枚棋子已经落下,反馈的消息零碎却持续。赵虎,周师兄手下最嚣张的跟班之一,练气四层修为,性情暴躁,嗜酒,尤其喜欢在每月初一、十五巡山结束后,独自去后山一处僻静溪谷喝个烂醉——那是他难得的、无人打扰的放松时刻。
而明天,就是十五。
机会来了。
王铮需要的,是一击必中,且绝无后患的手段。寻常毒药不行,容易留下痕迹,且赵虎再蠢,也是练气四层修士,对寻常毒物有一定抗性。
他的目光,投向了废丹房最深处,那几桶被特殊符文封印、连驼背老头都叮嘱过不要轻易靠近的——“心魔废丹”。
那是炼制高阶静心凝神丹药失败后的产物,药性异变,蕴含着极其混乱的精神力量和扭曲的情绪碎片。一旦误服或吸入其粉尘,极易引动心魔,放大内心恐惧、执念,令人陷入幻象癫狂,甚至灵力反噬。其可怕之处在于,发作后极难查出具体毒源,往往被归咎于自身心境有瑕,走火入魔。
风险极大。稍有不慎,他自己都可能被其影响。
但收益,也同样巨大。无声无息,无痕无迹。
赌了!
他深吸一口气,取出那套简陋的防护工具——浸过药液的厚布蒙住口鼻,手上戴着破旧的皮手套。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木钳,从封印桶边缘,极其缓慢地夹出小半颗色泽暗紫、表面扭曲如同人脸的废丹。
仅仅是靠近,一股令人心烦意乱、幻象迭生的波动就扑面而来。
他立刻将其放入一个厚重的陶罐中,盖紧。回到窝棚,他不敢直接研磨,而是调动起《基础控火精要》的控火术,隔着陶罐,用极其微弱的文火缓缓炙烤,将其内部蕴含的混乱精神力量进一步激发、活化,同时逼出极其微量的、无色无味的粉末。
过程缓慢而煎熬。他必须全神贯注,控制火候,稍猛一点,可能直接引爆其中混乱力量;稍弱一点,则无法达到效果。
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神魂感到阵阵刺痛和晕眩,各种负面情绪幻象试图侵入脑海,都被他咬牙以《厚土诀》的沉凝意志强行压下。
数个时辰后,他熄灭火苗。打开陶罐,里面那半颗心魔废丹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其周遭的空气却微微扭曲,散发着一种极其不祥的气息。罐底,积淀了薄薄一层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粉末。
成了!“心魔引”!
他小心地将那点粉末刮入一个特制的、能隔绝神识探查的小玉瓶中,塞紧瓶塞,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次日,一切如常。
王铮依旧在废丹房干活,沉默,不起眼。但所有的感知,都提升到了极致。
黄昏时分,巡山结束的号角声远远传来。
又过了约莫一个时辰,一枚特定的枯草叶,悄然出现在了那棵歪脖子树的树洞里。
赵虎,去了老地方。
王铮眼神一凛。时机已到!
他回到窝棚,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不知从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完全不合身且沾满污渍的破旧衣物,脸上也涂抹了泥灰。确保没有任何特征能联系到自己身上后,他运转《幽影藏气诀》,将气息彻底收敛,如同幽灵般溜出废丹房,借着暮色掩护,直奔后山溪谷。
他远远便听到了赵虎粗野的哼歌声和酒坛碰撞声。躲在密林深处,能看到赵虎正一个人坐在溪边大石上,对着酒坛豪饮,身边已经倒了两个空坛。
王铮耐心等待着,像最有耐心的猎人。
直到月色西斜,赵虎醉意酣浓,起身走到溪边一棵大树下放水,身形摇晃,毫无戒备。
就是现在!
王铮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在距离赵虎尚有十数丈远时,便停下脚步。他不敢再近,练气四层修士的灵觉仍在。
他取出那小玉瓶,拔开塞子,用一丝极其微弱的火灵力,小心翼翼地包裹住里面仅有的那点“心魔引”粉末,看准风向,屈指一弹!
那点微不可察的粉末,混着赵虎自身的酒气和林间的夜露,无声无息地飘散过去,大部分,正好笼罩了赵虎口鼻区域!
赵虎毫无所觉,放完水,系好裤子,嘟囔着骂了句什么,摇摇晃晃地走回大石边,又抱起酒坛灌了起来。
王铮不再停留,立刻转身,顺走赵虎的储物袋,然后以最快速度远遁,消除一切痕迹,绕了一个大圈,才返回废丹房窝棚。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无声无息。
他褪去伪装,处理好衣物,仿佛从未离开过。
接下来,便是等待。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炸雷般传遍了外门底层!
戒律堂弟子赵虎,昨夜于后山溪谷练功,因饮酒过度,心境失守,走火入魔,灵力狂暴反噬,经脉尽断,丹田破碎,被发现时已奄奄一息,纵然救回,也已成废人!
消息传来时,王铮正在清理一堆药渣,手都没有抖一下。
周围几个杂役议论纷纷,有幸灾乐祸,有兔死狐悲,更多是麻木。
“听说惨得很呐,自己把自己抓得浑身没一块好肉,眼珠子都差点抠出来…”
“活该!让他平时那么横!”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
王铮默默听着,眼神低垂,看不清情绪。
成功了。计划的第一步,完美实现。
除掉了周师兄一条得力的爪牙,顺走赵虎的储物袋,这无疑是敲山震虎!一个练气四层弟子莫名其妙“走火入魔”成了废人,这足以让周师兄和其他心里有鬼的人感到心惊肉跳!他们会怀疑,会猜测,会互相疑惧!
而这,正是王铮想要的效果。
下午,周师兄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废丹房附近。他脸色阴沉得可怕,带着另外两个跟班,目光如同毒蛇般扫视着每一个杂役,尤其是在王铮身上停留了片刻。
王铮适时地表现出惶恐和不安,低着头,手脚似乎都有些发抖,将一个受到惊吓的底层杂役扮演得惟妙惟肖。
周师兄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王铮那“练气二层”的微弱气息和惊惧的模样,实在不像是有能力暗算赵虎的人。
“哼!”周师兄冷哼一声,语气带着压抑的暴怒,“都给老子安分点!别让我查出是谁在搞鬼!”他甩下这句威胁,带着人悻悻离去。
王铮心中冷笑。查?怎么查?心魔引无形无迹,最终只会查到赵虎自己饮酒误事、心境不稳上去!
这一次,他赢了。赢得干净利落。
然而,就在他以为暂时挫败了对方气焰,可以稍微喘息之时——
傍晚,石猴又偷偷跑来,脸色却有些发白,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叠成三角形的符纸。
“王师兄…刚才有个不认识的人…塞给俺这个,说…说是交给你的…”石猴的声音有些发抖,“那人气息很强…起码练气六七层…”
王铮心中猛地一凛。接过符纸,入手冰凉,上面没有任何字样,只画着一个诡异的、仿佛滴着血的匕首图案。
一股阴冷凶戾的气息,自符纸上隐隐透出。
这不是周师兄的手段!周师兄手下没有练气六七层的人!
是谁?
他猛地抬头,看向驼背老头小屋的方向。
那扇破门紧闭着,仿佛一切都与它无关。
王铮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崩掉了恶狗的牙,似乎…惊动了更深处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