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虞听晚站在投影幕布前,指尖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掠过坐在长桌尽头的陈霄华。他正低头翻看手中的报告,眉头微蹙,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纸页上的数字。
“根据第三季度数据显示,”虞听晚稳住声音,“新媒体渠道的转化率比预期高出百分之十七,建议下季度增加这方面的预算分配。”
几位主管点头附和,有人提出疑问,虞听晚流畅应答。她的提案逻辑严密,数据充分,任谁都挑不出毛病。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报告她熬了三个通宵,只因两周前偶然听到陈霄华提到公司需要开拓新媒体方向。
讨论结束时,陈霄华终于抬头:“就按虞总监的方案执行。”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同事们陆续离开会议室,虞听晚整理着材料,余光瞥见陈霄华朝她走来。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表面上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
“报告做得不错。”陈霄华在她面前站定,“特别是对短视频平台的分析,很透彻。”
虞听晚微微一笑:“应该的。”她没说自己为了这份分析,连续一周熬夜研究各个平台算法,也没说特意去报了短期课程学习短视频运营策略。
这些,他都不必知道。
陈霄华点点头,转身离去。虞听晚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恍惚间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时公司刚起步,租在一栋老式写字楼里,空调时好时坏。夏日炎炎,陈霄华站在没有空调的会议室里向投资人做演示,白衬衫后背湿了一片,却依然讲得神采飞扬。虞听晚作为新来的助理,被安排做会议记录。她被陈霄华眼中的光芒吸引,那种近乎固执的坚定和理想主义,让她莫名相信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成功。
会后,陈霄华发现虞听晚不仅记录了会议内容,还额外整理了一份竞争对手近期动态分析。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他惊讶地问。
虞听晚只是笑笑:“猜的。”
从那一天起,她就开始了这场无声的追随。陈霄华从未要求过什么,她却总能提前想到他需要的。他熬夜加班,她会“恰巧”多订一份晚餐;他为项目焦虑,她会“顺手”整理好关键数据放在他桌上;他需要人才,她就不动声色地物色合适人选。
五年时间,公司从十几人的小团队发展到上百人的企业,陈霄华成为业内瞩目的创业新星,虞听晚也从一个小助理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总监。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晋升背后,是多少个不眠夜的自我提升,只为能始终站在他视线所及之处。
“听晚,还不走吗?”助理小林探头进来。
虞听晚回过神:“这就走。”
回到办公室,她发现桌上放着一份包装精致的甜点,附着一张卡片:“看你最近经常熬夜,补充点能量。——陈霄华”
她的心猛地一跳,随即苦笑。他总是这样,偶尔给予一点关怀,恰到好处得让人无法多想,却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手机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母亲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语气焦急:“晚晚,你爸爸住院了,医生说是冠心病,需要做手术...”
虞听晚心里一紧:“严重吗?需要我回去吗?”
“手术倒是不复杂,就是...”母亲犹豫了一下,“费用不低,你知道的,医保报销后自己还要承担好几万...”
“钱不是问题,我明天就打过去。”虞听晚毫不犹豫地说,“需要多少您尽管说。”
挂断电话后,她查了查账户余额,眉头不自觉皱起。刚帮弟弟还了助学贷款,存款所剩无几。父亲的手术不能耽误,她想了想,拨通了财务总监的电话。
“预支薪水?”对方有些为难,“虞总监,公司规定一般不允许预支这么多,除非特殊情况...”
“我明白,就当我没提过。”虞听晚挂断电话,揉了揉太阳穴。
正当她思索着还能向谁求助时,邮箱提示音响起。公司通告:所有总监级以上员工获得一笔特别奖金,表彰近期的卓越贡献。金额恰好覆盖父亲的手术费还有余。
虞听呆住了,这太巧合了。她下意识看向陈霄华办公室的方向,玻璃隔墙后,他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侧脸轮廓分明。
是他吗?又或者只是巧合?
下班时,虞听晚最后一个离开。走到公司楼下,发现下雨了。她正犹豫着是冒雨去地铁站还是叫车,一把黑色雨伞从身后罩过头顶。
“我送你。”陈霄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不用麻烦陈总了,我打车就好。”
“这个点不好打车,我刚好顺路。”他不容拒绝地说。
车上,空气安静得让人窒息。雨点敲打着车窗,划出一道道水痕。虞听晚偷偷打量陈霄华的侧脸,他专注地看着前方,手指轻轻敲打方向盘。
“今天谢谢你的甜点。”她打破沉默。
陈霄华微微点头:“应该的。你最近为公司付出很多。”
又是这样,公事公办的语气,把所有的关心都能解释为对员工的体恤。
虞听晚望向窗外,忽然觉得疲惫。五年了,她始终在解读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寻找可能存在的特殊含义。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奖金的事,也谢谢你。”她轻声说,决定捅破那层纸。
陈霄华沉默了一会儿:“什么奖金?”
虞听晚转过头,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今天突然发放的特别奖金,不是你特意安排的吗?”
陈霄华眉头微蹙:“那是董事会决定的,基于上半年业绩。”
虞听晚感觉脸颊发烫,幸好车内光线昏暗:“抱歉,我想多了。”
接下来一路无话。到达她住的小区时,雨已经小了。虞听晚道谢后正要下车,陈霄华突然开口:“你需要钱?”
她愣住:“什么?”
“你问预支薪水的事,我听到了。”陈霄华的语气平静,“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跟我说。”
虞听晚的心沉了下去。他听到了她和财务总监的电话,那么奖金果然是他安排的。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谢谢陈总,已经解决了。”她推开门,“晚安。”
“听晚。”陈霄华叫住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点头,“好好休息。”
看着汽车尾灯消失在转角,虞听晚站在细雨中,久久没有移动。
第二天,虞听晚请假回了老家。父亲的手术很顺利,但需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她陪伴在侧,看着父母斑白的头发,忽然意识到他们老了,而自己这些年把所有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工作,投入一段虚无缥缈的感情,忽略了真正需要她的人。
返回公司那天,陈霄华召集管理层开会。会议结束时,他让虞听晚留一下。
“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他问,声音比往常柔和。
“差不多了,谢谢关心。”
陈霄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个给你。”
虞听晚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支票,金额远超她所需的医疗费。
“陈总,这——”
“算提前发放的年终奖。”陈霄华打断她,“你在公司五年,付出大家都看得到。有困难不应该自己扛着。”
虞听晚握着那张支票,心里五味杂陈。他明明关心她,为什么总是用这种公事公办的方式表达?
“今晚有个商务酒会,你陪我参加吧。”陈霄华突然说,“李总本来要去的,临时有事。”
虞听晚点点头:“好。”
酒会上,虞听晚作为陈霄华的女伴,得体地周旋于各方人士之间。她熟悉陈霄华的每一个习惯,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引见,什么时候需要解围,什么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她就能领会他的意思。
“你们配合得很默契。”一位客户赞叹道,“陈总有虞总监这样的得力助手,真是幸运。”
陈霄华举杯示意:“听晚确实无可替代。”
这是五年来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肯定她。虞听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酒会进行到一半,虞听晚感到高跟鞋磨得脚踝生疼,悄悄走到露台休息。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些许酒意。她望着城市的夜景,忽然感到一双温暖的手从身后为她披上外套。
“会感冒的。”陈霄华的声音近在耳边。
虞听晚没有回头,害怕打破这一刻的静谧。
“还记得公司第一个项目成功时,我们在这里庆祝吗?”她轻声问。
那时公司只有十几个人,租不起场地,就在这个酒店的露台办了庆功会。陈霄华站在她现在站的位置,向大家承诺一定会让公司成为行业标杆。所有人都欢呼着,只有虞听晚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忧虑——下个月的工资还没有着落。
当晚,她悄悄联系了一个朋友,接了个私活,熬了一周夜,才凑够钱解了燃眉之急。陈霄华从未知道这件事,只当是项目尾款及时到账了。
“记得。”陈霄华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那天你穿了一条蓝色裙子。”
虞听晚惊讶地转头:“你记得?”
陈霄华没有回答,只是望着远方。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有时候我在想,”他缓缓说道,“如果没有你,公司会不会有今天。”
虞听晚的心狂跳起来,等待着他接下来可能要说的话。
但陈霄华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的手机响起,接完电话后,他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的cEo。
“我们该回去了。”他说。
那一刻,虞听晚清楚地看到一堵无形的墙再次落下,将他封锁回自己的世界。
回去的车上,虞听晚借着酒意,鼓起勇气问:“陈总,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的个人生活?”
陈霄华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些:“个人边界很重要,尤其是在职场。”
“但我们认识五年了,不只是上下级关系,不是吗?”她追问。
红灯亮起,车缓缓停下。陈霄华转头看她,眼中情绪复杂:“听晚,你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有些线,跨过了就回不去了。”
“如果我不想回去呢?”
陈霄华沉默良久,直到绿灯亮起:“你喝多了。”
虞听晚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是啊,她一定是喝多了,才会妄想打破这五年的平衡。
之后几周,虞听晚刻意与陈霄华保持距离。她不再加班到最晚,不再主动为他解决工作中的小麻烦,不再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奇怪的是,陈霄华似乎也开始避开她,许多原本该由她经手的工作,都转交给了其他人。
公司里开始有流言,说虞总监失宠了,很快就会被边缘化。
虞听晚不在乎这些。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报名了瑜伽课,周末和朋友聚会,甚至接受了一次相亲。对方是个不错的男人,温和体贴,与陈霄华截然不同。
但每次手机响起,她仍然期待那是陈霄华;每次经过他的办公室,仍不由自主地寻找他的身影。
一个周五的晚上,虞听晚加班整理最后一份文件。办公室已经空无一人,她准备离开时,发现陈霄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
陈霄华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放着一瓶威士忌,已经空了一半。他很少喝酒,更别说独自喝闷酒。
“陈总?”虞听晚站在门口,犹豫着是否该离开。
陈霄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听晚啊,还没走?”
“正要走。您...没事吧?”
陈霄华轻笑一声,带着虞听晚不熟悉的苦涩:“坐下来陪我喝一杯?”
虞听晚走进办公室,在他对面坐下。陈霄华为她倒了一小杯酒,推到她面前。
“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他忽然说,声音低沉。
虞听晚愣住了。共事五年,她从未听陈霄华提起过家人。她只知道他从小和父亲关系不好,很早就独立生活。
“她去世那年,我十六岁。”陈霄华继续说,仿佛需要倾诉,“癌症。从确诊到离开,只有三个月。”
虞听晚安静地听着,不敢打断。
“她走之前告诉我,不要轻易说爱,因为爱意味着责任和承诺。”陈霄华转动着手中的酒杯,“如果你不能确定自己能坚守,就不要给别人虚假的希望。”
他抬起头,直视虞听晚:“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这句话。”
虞听晚的心跳加速,她感觉他们正站在某个临界点上。
“所以你从不表达任何情感?从不允许自己需要任何人?”她轻声问。
陈霄华没有否认:“我父亲在我母亲病重时就离开了,他说他承受不了。爱这个字太沉重,说出来就要负责到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我知道这五年来你为我做的一切。每一次加班,每一个偷偷解决的难题,每一份超出预期的报告...我都知道。”
虞听晚屏住呼吸。
“那次奖金确实是我安排的。财务总监告诉你不能预支时,我就在隔壁办公室。”陈霄华继续说,“我知道你父亲的病情,知道你为家人付出的一切。就像我知道五年前你私下接活,为公司垫付工资一样。”
虞听晚震惊地说不出话。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陈霄华转过身,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我不能给你承诺,听晚。我身上流着我父亲的血,我害怕有一天会像他一样让人失望。你值得更好的人,一个能毫无保留爱你的人。”
虞听晚站起来,走向他:“谁说你不能承诺?这五年来,你每天都在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对公司负责,对每一个员工负责,你从未放弃过任何责任!”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虞听晚打断他,“爱不是完美的承诺,而是在不完美中依然选择坚守。我从不要求你完美,陈霄华,我只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试试看。”
陈霄华凝视着她,眼中闪过挣扎。许久,他缓缓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颊:“我不擅长表达,可能永远也学不会说你想听的话。”
虞听晚覆盖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行动比言语更有力。这五年来,你只字未提爱我,我却句句都是我愿意。因为你的每一个行动,都在告诉我你在乎。”
陈霄华眼中最后一道防线崩塌了。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声音几乎耳语:“那如果我告诉你,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未来,这算不算一种告白?”
虞听晚微笑着,眼中泛起泪光:“这要看你接下来的行动了。”
那一刻,陈霄华做了五年来最冲动的一件事——他吻了她。不是一个霸道的吻,而是温柔的,试探的,充满未说出口的承诺的吻。
当他们分开时,窗外城市的灯光仿佛都为他们而亮。
“我不保证我能一下子改变,”陈霄华警告道,但这次他的眼神是温暖的,“我可能还是会习惯性地隐藏感情。”
虞听晚摇摇头:“我不需要你改变,只需要你允许自己感受。我们可以慢慢来,有一天,也许你能坦然说出那句话。”
“哪句话?”陈霄华故意问,嘴角扬起难得的笑意。
虞听晚轻捶他的胸口:“你明明知道。”
陈霄华抓住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给我时间,听晚。我会用余生学习如何爱你,用行动和言语。”
虞听晚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五年来的等待与守候,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他或许永远不会是那种甜言蜜语的人,但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在诉说着不愿宣之于口的爱意。
而对她来说,这就足够了。
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如同无数悄然绽放的希望。在沉默与行动之间,有一种爱,不必言说,却早已在岁月中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虞听晚知道,从今往后,他依然不会轻易说爱,但她会从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举动中,读到千千万万个“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