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接连的赏赐,如同投入隆府后宅这潭深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尚未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舒云的院落虽依旧冷清,却无形中成了府中最为特殊的所在,连带着下人们伺候岳兴阿也愈发精心起来。
这种变化,像无数根细针,日夜不停地扎着李四儿的心。她眼睁睁看着那个她踩了多年的女人,竟凭着一手破点心和生了那个小崽子,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她梦寐以求甚至不敢想象的“天恩”!
皇上夸她“蕙质兰心”,赏她儿子笔墨书砚,赏她名贵衣料宫花,如今连孩子咳嗽几声都惦记着送药!
妒恨如同毒蛇,啃噬着李四儿的理智。她不能再坐以待毙!
她必须做点什么,重新夺回隆科多的全部注意力,甚至…压下那该死的“天恩”!
这日清晨,隆科多正准备起身去衙门,李四儿却娇慵地赖在床上,捂着胸口,黛眉紧蹙,一副欲呕不呕、柔弱无力的模样。
“爷…”她声音软糯,带着哭腔,“妾身…妾身这几日总觉得身子不适,懒懒的,闻见油腻味儿就想吐…”
隆科多起初并未在意,只当她又是撒娇争宠,随口安抚道:“许是秋日着了凉,好生歇着,让厨房做些清淡的便是。”
李四儿却泪光盈盈,欲言又止:“可是…可是…妾身的月信…迟了快半月了…”
这话如同惊雷,瞬间炸响在隆科多耳边!他猛地转过身,瞪大了眼睛看着李四儿:“你说什么?迟了半月?当真?”
“嗯…”李四儿羞涩地低下头,手却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妾身也不敢确定…只是这症状…与…与当年我娘怀我弟弟时一模一样…”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却越来越红,仿佛真的怀揣着巨大的惊喜与羞涩。
隆科多瞬间狂喜!李四儿跟了他多年,一直无所出,这是他心底的一处隐痛,也是李四儿时常拿来哭诉、让他更加怜惜的由头。如今…如今她竟然可能有了?!
他一把将李四儿搂进怀里,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我的心肝!你怎么不早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快!快传府医!不!去请回春堂最好的大夫来!快!”
整个李四儿的院落顿时忙乱起来,洋溢着一种夸张的喜庆气氛。
隆科多更是直接将衙门的事抛诸脑后,寸步不离地守着李四儿,脸上是这些年都罕见的、发自内心的激动和期盼。
消息像风一样刮遍全府。
老夫人赫舍里氏正在用早膳,听到嬷嬷的回报,手中的银箸顿了顿,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道:“有了?倒是她的造化。吩咐下去,一应用度按份例加倍,好生伺候着。”
语气平静,却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淡。她虽盼孙儿,但对李四儿此人,实在喜欢不起来。
而舒云听到云翠小心翼翼带来的消息时,正在检查岳兴阿的大字。她的手微微一抖,笔尖一滴墨汁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一团污迹。
她抬起头,脸上血色褪尽,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
李四儿…有孕了?
这个消息,比之前所有的难堪和屈辱都更具毁灭性。若李四儿真的生下儿子,以隆科多对她的宠爱,这府里还有他们母子的立足之地吗?
兴哥儿那点可怜的“皇恩”,在那实实在在的、得宠的幼子面前,又能支撑多久?
一种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额娘?”岳兴阿察觉到母亲的异样,担忧地拉住她的衣袖。
舒云猛地回过神,看着儿子清澈担忧的眼眸,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了下去。
她不能倒,她倒了,兴哥儿怎么办?
“没事。”她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有些发颤,“李姨娘身子不适,要好好休养。兴哥儿今日的字写得很好。”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握着儿子小手的那只手,却冰凉彻骨。
回春堂的老大夫被匆匆请来,仔细为李四儿诊了脉。隔着帐幔,李四儿伸出的手腕上甚至特意扑了些许脂粉,显得更加柔弱。
老大夫捻着胡须,沉吟良久。脉象…似乎有些滑象,但又并非十分明显有力,更像是气血不调或初初有孕之兆,极难断定。
但看着隆科多那急切期盼的眼神,又听闻榻上是那位极得宠的姨娘,老大夫话到嘴边转了几转,终是保守地说道:“恭喜大人,姨娘这脉象,似是有喜之兆。只是月份尚浅,脉息还不十分明显,还需静心调养些时日,再过半月一月,方能确准。”
这话听在隆科多耳中,无异于已经确诊!他大喜过望,重赏了大夫,立刻下令全府上下都要小心伺候,李四儿院里的一应吃穿用度皆比照正室份例,甚至犹有过之。
李四儿躺在锦被中,听着隆科多喜不自胜的安排,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近乎恶毒的笑意。
她当然没有怀孕。
月信迟来不过是她用了些药物干扰,那些呕吐不适更是她装出来的。
她只需要争取一两个月的时间,利用这个“胎儿”彻底拴住隆科多,让他重新对自己百依百顺,最好还能借此机会狠狠打压舒云母子!等“胎象”稳了,再寻个机会“不小心”流掉,到时候还能嫁祸给…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从这天起,李四儿彻底成了隆府后宅说一不二的焦点。
她变本加厉地娇贵起来,动不动就以“胎气”为由,对下人非打即骂,对饮食百般挑剔,稍不如意就对着隆科多哭诉,说定是有人见不得她好,想害她的孩子。
隆科多被她哭得心肝乱颤,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甚至下令府中众人无事不得靠近李四儿的院落,以免冲撞。
舒云更加深居简出,严令自己院里的人绝不往李四儿那边凑,生怕惹上一点是非。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四儿“有孕”后,隆科多几乎夜夜宿在她房中,对舒云母子更是抛到了脑后。
甚至因为李四儿几句“兴哥儿如今得了皇上青眼,怕是瞧不上我这未出世的孩儿了”的挑拨,隆科多对岳兴阿也莫名冷淡起来,连例行问询功课都省了。
府中的风向再次悄然变化。
下人们都是看人下菜碟的,见李姨娘“母凭子贵”,势头更劲,而大夫人那边虽有余威,却终究虚无缥缈,便又渐渐开始偏向李四儿那边,对舒云院中的吩咐也懈怠起来。
舒云清晰地感受到了这其中的冷暖变化。她心中冰冷,却愈发沉默坚韧。
她将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在教导岳兴阿上,同时更加紧了暗中积蓄力量的步伐,她必须为儿子,为自己,留一条真正的后路。
乾清宫内。
玄烨听着梁九功例行禀报各府动态,当听到“隆科多妾室李氏疑似有孕,隆大人欣喜若狂,呵护备至”时,他批阅奏折的朱笔骤然一顿。
殷红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深不见底:“有孕?”
“回万岁爷,据回报是如此说的。只是月份尚浅,还未十分确定。”梁九功小心地回答,窥视着皇帝的脸色。
玄烨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冷了下去,如同结了一层寒冰。
他想起那女子清冷的侧影,想起她教导孩子时那份不易的坚韧。
她在那府中的处境本就艰难如履薄冰,如今那得宠的妾室再有身孕…
一股极其不悦甚至可以说是恼怒的情绪,在他胸中升腾。
既是对隆科多如此轻易就被妾室蒙蔽的鄙夷,也是对那即将因此陷入更艰难境地的母子的…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挂虑。
“朕知道了。”他声音平淡地听不出任何情绪,重新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梁九功却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冰冷了几分。
他知道,皇上,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