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嚓——”
那只价值千金的汝窑天青釉茶杯,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温热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衣角,他却恍若未觉。
“你说……这一切的起因,是那个小皇帝……在睡觉的时候,说梦话,喊着要……喝水?”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是……是的老爷。”
幕僚战战兢兢地回答,
“千真万确,是陈无病那个老阉货亲耳听见,并第一时间告知了出宫求援的御史。消息已经反复核实过了。
轰!!!
李思远的脑子里,仿佛有亿万道惊雷同时炸开!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过剧烈,甚至带倒了身后的太师椅。
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皇宫的方向,那张一向从容淡定的脸上,
第一次浮现出了近乎癫狂的狰狞。
巧合?不!这世上,绝对没有这种巧合!
第一次,蚂蚁搬粮,他可以说是巧合,是炎辰那个小傻子走了狗屎运。
第二次,王敬忠以水代粥,用一个荒诞到极点的法子,破解了他必杀的阳谋!
这绝不是巧合!
一个睡在深宫里的小皇帝,只是因为口渴,在梦里呢喃了一句“水”。
然后,这个“水”字,就精准地传到了陈无病的耳朵里,再由陈无病,通过一个跑来求援的御史,传到了王敬忠的耳朵里。
而王敬忠这个老顽固,竟然就能从这句毫无意义的梦话里,
脑洞大开地领悟出“以水代粥”这种见鬼的破局之法!
这整个链条,严丝合缝,环环相扣!
其精准度,比他李思远谋划了数月的连环计,还要可怕百倍!
如果说他的计划,是人间最顶级的智谋。
那么对方的应对,简直就是……天命!
不!李思远猛地摇头,他绝不相信什么虚无缥缈的天命!
他一生算计人心,只信自己!
既然不是天命,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内鬼!一个隐藏在他身边,一个能洞悉他所有计划,
一个甚至……能影响到养心殿内部,
知道那个小皇帝,连说梦话都会说什么的……鬼!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疯狂滋生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充满了血丝的眼睛,
第一次带上了审视和怀疑,落在了眼前这个跟了他十几年的心腹幕僚身上。
是你吗?
是你泄露了我的计划?
是你算准了难民喝了沙子粥会口渴,所以才授意王敬忠用“水”来做文章?
幕僚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相爷!相爷您……您这么看着小的做什么?小……小的对您忠心耿耿啊!”
李思远没有说话,他的目光越过幕僚,投向了书房外那些侍立的护卫、仆从。
还有你们……
是不是你们之中,有人是陈无病那个老阉货的暗桩?
还是王敬忠那个老匹夫的死士?
甚至是……镇西闻人泰那个老不死的,安插进来的棋子?
一瞬间,他觉得身边所有的人,每一张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都变得可疑起来。
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似乎都充满了别样的意味。
那个刚刚给他端茶的侍女,为什么手那么稳?是不是练过武功?
那个守在门口的护卫,为什么刚才多看了自己一眼?
是不是在传递什么信号?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李思远一生自负算计了天下人,却在今天,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自己才是被算计者的恐惧!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谋划,都在那个神秘的“织网人”的掌控之下。
他以为的完美杀招,在对方面前,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杂耍。
“荒谬……何其荒谬!我穷尽心血布下的天罗地网,竟会被一句痴儿的梦话撕开!这天下,何时开始由蠢货和疯子说了算了!”
李思远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陷进掌心,渗出丝丝血迹,他却毫无痛觉。
他眼中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被一种名为“偏执”的疯狂所吞噬。
不行! 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既然身边有鬼,那我就把所有的鬼,全都揪出来!
宁杀错,不放过!
既然阳谋不行,那我就用最直接,最血腥的阴谋!
小皇帝……炎辰……
你那可笑的天命,还能护你几次?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狠厉而决绝。
既然你们喜欢玩“天启”,那下一次,我就给你们送上一场,谁也无法破解的……真正的“天灾人祸”!
相府书房内,寂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在地上的声音。
那只汝窑天青釉茶杯的碎片,还静静地躺在地上,像一朵破碎的冰花,映照着李思远那张扭曲到变形的脸。
跪在地上的幕僚,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个喘气声太大,就成了相爷宣泄怒火的下一个目标。
他感觉自己不是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而是跪在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起来。”
许久,李思远的声音响起,沙哑,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幕僚如蒙大赦,颤巍巍地站起身,不敢抬头。
“去,将所有今日接触过南城计划的幕僚与管事,半刻钟之内,全部带到议事厅!一个都不能少!
李思远缓缓坐回,那张被他自己撞倒的太师椅上,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
又恢复了那副智珠在握的姿态,仿佛刚才那个失态到摔杯子的人不是他。
只是,他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名为“猜疑”的鬼火。
幕僚不敢多问,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很快,相府的密闭议事厅内,灯火通明,却气氛肃杀。
七八个李思远最核心的幕僚与心腹,分列两旁,人人自危。
他们都是跟着李思远从微末一路爬上来的老人,平日里称兄道弟,
此刻却都下意识地与身边的人拉开距离,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打量着彼此。
李思远端坐主位,面无表情,目光像刀子一样,挨个从他们的脸上刮过。
“南城的事,大家都知道了。”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
“我自问,计划周详,天衣无缝。可偏偏,就出了岔子。”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我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傻子皇帝的梦话,能坏了我的大事。所以,只能是咱们自己人里,出了问题。”
“有内鬼!”
这三个字,像三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