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在前几年就提出“允许个体经营” 。
并且,国务院在 1984 年 2 月 27 日发布了《关于农村个体工商业的若干规定》,明确指出,农村居民可从事适合个体经营的商业、饮食业、运输业等众多行业 。
袁新康和方梅丽的百货店也收拾妥当,热热闹闹开业了。
方梅丽指腹划过一排崭新的搪瓷杯,杯身上印着的“上海”字样,让她想起以前在供销社排队的日子,那时是多羡慕穿着干净的蓝工装的营业员。
如今,她的柜台虽没供销社大,却摆着更鲜亮的花布、方梅丽学着营业员的样子,脚尖微微踮起,一只手牢牢扒住货架边,另一只手伸长了去把布匹推整齐。
方梅丽笑着转身,带起一阵布匹的清香。
袁新康瞥见她的笑,随口问,“你笑什么?”
方梅丽脸微红,低下头去拿毛巾擦柜台的玻璃,这个她曾羡慕的动作,如今也天天做了。
玻璃柜台擦得锃亮,方梅丽把商品分类放。肥皂、洗衣粉、牙膏牙刷、毛巾、脸盆、热水瓶、火柴、印着动物花卉图案的手帕,针线等生活用品,还有文具和玩具,小五金等。
另一边是吃的盐、糖、饼干、糖果,糕点。
角落里立着几个装着酱油,老酒的大缸,旁边一根线上挂着几个提子以便把缸里的酱油老酒盛到顾客自带的瓶子里。
几乎家家户户要用到的东西,店里都齐了。
方大苗到外地也有几个月了。
娶了方梅香后,方梅香爸妈经常叮嘱他要勤快干活,刚到外地,他觉得空气都是自由的,可真要拿到工资,哪有那么容易。
工地上吊塔成天轰隆隆转,方大苗在做扎钢筋的活,弯腰捆铁丝捆到眼冒金星,手上的血泡磨破了又结,夜里躺在用木板搭的通铺,浑身骨头像被拆开重组过。
他专拣太阳斜了才肯多干点,工头骂他“懒虫投胎”,他就嬉皮笑脸递烟,实在被催急了,就往厕所蹲上半个钟头,出来还振振有词:“闹肚子,没法子。”
发工资那天,领了八十块工钱,方大苗长这么大头一次一下子有这么多钱。
揣着钱往工地附近的巷子钻,那些挂着“美容美发”招牌的小店亮着粉莹莹的灯,总有浓妆艳抹的女人探出头来冲他抛媚眼。
方大苗咽了口唾沫,犹豫片刻,摸了摸口袋里的票子,这苦日子熬的,不找点乐子犒劳犒劳自己,亏得慌!
方大苗还是迈进了店里,那些女人的妩媚呻吟是方梅香没有的表现,方大苗觉得这钱花的真值。
出来时腰带松了两个扣,摸摸口袋里少下去的钱,又有点心疼,这是最后一次,下次不来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回工地的路上,抬头看看月亮挂在电线杆顶上,有点想儿子了。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轻轻地打了一巴掌自己。
一片金黄的油菜花谢了,枝头便鼓出串串绿荚。
风一吹,不再是花瓣飘飞的柔,而是荚果相碰的脆响。
没几日,绿荚染上浅黄,饱满得像是要炸开,里头藏着的,便是沉甸甸的油菜籽,可以收割油菜了。
留一些家里榨油,其他的拿到镇上去卖。
俞继红在镇上卖油菜籽看到街上偶尔会有几个穿裙子的女人,穿的裙子在风里摆,像极了田埂边刚谢幕的油菜花。
俞继红的脚像被钉住了,那裙摆,风一吹,贴在腿上,又轻轻飘起来,看得她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挠。
方三弟顺着她的目光瞅了瞅,嘿嘿笑了,“想穿?”
“嗯!”俞继红眼睛挪不开那飘逸的裙摆。
“油菜籽卖了去扯块布,村里的梅丽在镇上开了家店,去她那里看看。”
俞继红嘴角忍不住往上翘,颤巍巍看了一眼方三弟,“你真好!”
方三弟又嘿嘿嘿地笑笑。
卖了菜籽,攥着钱来到方梅丽的店里,方梅丽的店不大,东西多。
一进店里,淡淡的肥皂清冽味,新布料的浆味,搪瓷制品泛着的微腥,里面夹杂着酱油那股子醇厚的咸鲜和糖味。
赶集的日子,店里头生意比平时要好,挑搪瓷盆的、捏着糖块问价的、方梅丽的婆婆也在店里帮忙,在旁边把提子伸进缸里在打酱油。
看到同村人进来,方梅丽和他们笑笑,“今天也来赶集啊,要点什么呢?先看一下哦。”
“给继红看下布。”方三弟说。
“好的,这些花色都是现在县城最流行的,先看下喜欢哪一款,我拿下来。”
方梅丽给顾客拿好东西快步走过来,“继红姐,看中哪一块了?”
俞继红也一怔,来到这个村子里两年多了,头一次有人叫她姐。
俞继红对着方梅丽笑笑,“我想买一块做裙子。”
“做裙子?我们村里就你最时髦了!”
“一块布,做衣服做裤子也是做,做裙子也是做,为什么不做成裙子更好看呢。”
方梅丽一愣,嘴角微微张开,像是没完全反应过来,带着探究和重新打量的光,眉梢悄悄往上挑了半分,“对,你的想法比别人超前,我去进货,看到那些爱漂亮的女人都穿裙子。”
“这块。”俞继红指指蓝底碎花图案的的确良。
“好的,这块做裙子好看,穿起来像小姑娘。”
“我一直把自己当小姑娘的。”俞继红笑呵呵地说。
“对,就应该这样,我也喜欢你这样的,即使生了小孩也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是呀,自己穿好看了,照照镜子都开心。”
这是方梅丽第一次和俞继红说话,一聊还挺投缘的。
方梅丽从货架上抽出布卷,在柜台上摊开。
她拿起竹制的尺子,沿着布边量好尺寸,左手按住布面,右手捏着剪刀,“咔嚓”一声裁下去,布料裂开的声音脆生生的。
方梅丽把布折好,用细麻绳十字扎捆,递过来时说一句,“继红姐,我觉得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疯子?”俞继红一点也不忌讳地说。
“啊,也不是,”方梅丽不好意思说那几个字。“你和我姐她们不一样。”
俞继红嘴角上扬笑了一下。
那头有顾客在催着拿东西,方三弟付了钱。
方梅丽边给顾客拿东西边对走向门口的俞继红说,“继红姐,做好了穿过来看一下,我也做一条。”
“好呀,我做好了穿来给你看。” 俞继红今天的心情也很好,快要有新裙子穿了,碰到一个聊的来的人。
快要散市时,店里人少了些。
方梅香爸妈带着方冬强提着一桶油进来。
方冬强一进门就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二姨的店,香。”
“馋猫,想吃东西了是不是?” 方梅丽从透明的玻璃罐里拿出一把糖,剥了一块给方冬强,把手里的糖递给方梅香妈。
“不要不要,你放着好卖。”方梅香妈把糖放回玻璃罐,“这个油刚打的,来了带一桶过来。”
“亲家,你总是这么客气,午饭在这里吃,我就去烧了。”方梅丽婆婆招呼道。
“不了不了,你们也忙了一个上午,我们这就回去了,梅香还在家里。”
“二姨,我好久没跟你睡了。”方冬强拉着方梅丽的衣角。
“那叫外公外婆回去,你在这里好不好?”
“好。”方冬强说完就往柜台里面躲。
“哈哈哈,来了就不想走了。早上板车拉过来,他认得路就说去二姨家了。冬强,快出来,妈一个人在家里。”方梅香妈去柜台里把他拉出来。
“娘,让他在这里玩几天吧。”
“不行不行,你这么忙,不能让他在这里,把他带过来看一下就行了。”
“冬强,你想要什么?自己去选。”方梅丽揉了揉他的头。
“外婆,这个算不算?”冬强跑到方梅香妈前面,指指嘴巴里的糖。
“什么算不算?”方梅丽问。
“外婆说一次只能拿一样。”方冬强竖着一根手指,认真地说。
方梅香妈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上次来过后,经常吵着要去二姨家,跟他说不能多拿,没想到他记的这么牢。”
“哈哈哈,这颗糖吃了,不算,给你带个玩具回去。”方梅丽拉着方冬强去选玩具。
方冬强皱着眉头,一脸纠结的样子,仿佛在心里做着超难的选择题。
“冬强,选不好啊,这个小青蛙,上次外公已经给你买了,这个是万花筒,给你看一下。”
方梅丽拿出来万花筒和方冬强一起握着,“你把这个小孔对准眼睛,然后慢慢转动它。”
方冬强依着做了,透过小孔看向筒内的瞬间,眼睛猛地瞪大,脸上的疑惑瞬间被惊喜取代。
只见筒内像是藏着一个神秘的梦幻国度,五彩斑斓的图案不断变幻,时而如盛开的繁花;时而似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辉 ;时而又出来一只小动物。
那些图案在筒内跳跃、交织,每转动一下,就会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让方冬强看得目不暇接。
“哇!”方冬强忍不住惊叹出声,手中的万花筒转得更勤了,仿佛要把这个奇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看个遍。
方梅丽看着外甥陶醉的模样,嘴角上扬,眼中满是笑意,“那要这个吗?”
“嗯~,”方冬强的眼珠在弹珠和七巧板之前游离。
“二姨,这个我来看。”方冬强把万花筒递回给方梅丽。
“人小鬼大,能玩的带回去玩,能看的过来看。”方梅丽边说边把弹珠和七巧板拿出来,“都给你。”
方冬强抬头看看方梅香妈,方梅香妈把脸一撇轻轻地摇摇头。
方冬强从方梅香手里拿过弹珠抱在怀里。
“娘,这个也给他带去吧,小孩玩这个开发智力。”方梅丽把七巧板递给方梅香妈。
方冬强把方梅丽往柜台里拉,“二姨,一次拿一样,明天来。”
“好,你明天来。”方梅丽笑着应了,又去货柜拿肥皂,“娘,肥皂,盐什么的带点去。”
方梅丽把七巧板放回去又去旁边的货柜拿肥皂。
“有,有,都还有。”方梅香妈拉住方梅丽。
“梅丽,这个弹珠多少钱,你本钱拿回去。”方梅香妈从口袋里掏出钱。
“娘,干什么呀,冬强也是我外甥,给他点东西怎么了。”
“都要你给他东西。”
“一个玩具我给的起。”方梅丽看看方冬强,突然眼睛都有点红了,“我们不给他,还有谁能给他。”
“我去烧饭,亲家母,你们在这里吃,随便吃点。”方梅丽婆婆给顾客拿好东西过来说。
“不了,不了,我们回去了。梅香在家等我们。”方梅香妈拉着方冬强往门外走。
“二姨,再见!”方冬强挥着小手。
“再见!冬强,在家听外公外婆话。”方梅丽把她们送到门口。
方冬强一到家就把弹珠拿到方梅香前面,“妈,二姨给我的,二姨的店,”方冬强又闭上眼睛,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似乎在回忆着这个味道和店里好吃的好玩的,“香香的。”
方梅香就这么安静地看着方冬强,嘴角偶尔会轻轻动一下,眼里亮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