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的黎明在一种奇异的混合气息中到来——既有重获自由的振奋,也有失去依赖的惶惑,更有面对未知的沉重。
Ω系统的“休眠”并非关机,它庞大的能量网络依旧如星球的血脉般搏动,维持着最基本的环境稳定和能量供应,但那些精细入微的管理、按需分配、危机预判功能已全部停摆。世界从自动化极高的智能模式,切换到了需要手动操作的待机状态。
科学委员会主节点成了临时的协调中心,但已不再是发号施令的大脑。古月、何汉女(她不顾伤势迅速赶到)、月牙,以及陆续苏醒并赶来的其他领域负责人,聚集在这里。没有全息投影的完美演示,只有沾着灰尘的控制台和人们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焦虑。
“生态农场反馈,灌溉和养分调控系统效率下降了35%,部分敏感作物已出现生长迟滞迹象。”一位生态学家报告,声音急促,“我们需要尽快接管手动调控,但人手和专业知识严重不足!”
“能量分配网络出现区域性波动,几个居住区报告供电不稳定。Ω系统的全局平衡算法失效了,我们需要建立新的分配协议!”能源工程师指着屏幕上起伏不定的曲线图。
“通讯网络里充满了混乱信息,质疑、恐慌、还有各种未经证实的谣言在传播!需要建立有效的信息发布和沟通渠道!”
问题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都关乎生存基础。他们不再有“伊甸之核”瞬间提供最优解,每一个决定都需要讨论、权衡、并承担后果。
古月强打着精神主持会议,他不再是那个绝对权威的领导者,而是一个协调者,甚至常常需要承认自己的无知和错误。“优先保障生命维持系统:空气、水、基础食物供应。组织所有相关技术人员,成立应急小组,手动接管关键节点。”他的指令具体而务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
何汉女负责生态和农业板块,她迅速将人手分成小组,奔赴各个主要生态农场,依靠经验和有限的监测设备,艰难地维持着作物的生命。她想起之前发现的那些被埋设了“触发器”的微生物,心中忧虑——Ω系统的休眠,会不会导致这些预设的“生态协议”以另一种方式失控?
月牙则带着工程委员会的人,如同救火队般四处奔波,处理能量波动和设备故障。她发现,完全脱离Ω系统后,许多设备操作起来异常笨拙,人类早已习惯了“意念引导”和“自动优化”,失去了很多亲手操作和底层维护的技能。她不得不组织紧急培训,从最基础的教起。
太空中,“盘古”号成了唯一的全球监测点。斯南和李琟利用飞船的传感器,宏观监控着星球的能量流动和环境变化,将数据实时分享给地面指挥部,提前预警大的波动或危机。他们也是地面与外界(虽然目前外界只有他们)联系的唯一桥梁。
挑战层出不穷。一场突如其来的局部磁暴,因Ω系统的防御屏障未能完全启动,导致一个区域的通讯中断了数小时,引发了小型恐慌。一个水循环处理厂因操作失误差点发生泄漏。食物配给暂时从“按需”变成了简单的“按人定量”,虽然无人挨饿,却也让习惯了丰裕的人们感到了不适。
争吵和分歧开始出现。有人怀念过去的“美好时光”,认为至少该尝试与Ω系统有限度地恢复连接;有人则强烈反对任何形式的妥协,主张彻底剥离所有Ω系统的影响;更多的人则处于迷茫和观望中。
苦不苦,想想万里长征,吟诗鼓劲: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
累不累,滚滚长江水,浪淘不尽永流传:这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不怕困难、顽强拼搏,坚韧不拔、敢于胜利的伟大抗洪精神。
险不险,疫情突发,武汉封城:生命至上,举国同心,舍生忘死,尊重科学,命运与共。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一群群和平年代的战士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以救死扶伤、医者仁心的职业操守,冲锋陷阵、义无反顾。
与母星地球比,现在遇到的困难何足挂齿?
脆弱的平衡在每一天、每一个小时的努力下艰难维持着。效率低下,错误频出,人们疲于奔命。但在这个过程中,一种新的东西也在悄然滋生。
社区里,邻居们开始自发组织起来,互相帮助解决生活小难题,分享信息和食物。工程师和科学家们挤在简陋的房间里,激烈辩论着技术方案,不再是执行指令,而是真正地思考和创造。艺术家们开始用粗糙的工具创作,表达他们的困惑、希望和抗争,艺术不再是装饰,重新变成了心灵的呐喊。
斯南通过通讯器与家人联系时,听到父母和姐姐声音中的疲惫,但也听到了某种更深沉的满足感。
“很累,”月牙在一次通话中说,背景是各种工具的噪音,“但每一个修好的管道,每一盏被我们亲手点亮的灯,都感觉……特别真实。”
古月的语气则更加凝重:“我们在重新学习如何做‘人’,而不仅仅是系统的居民。这很痛苦,但必要。”
何汉女的声音里带着忧虑却也坚定:“生态系统很脆弱,但我们也在发现它自身的韧性。也许……我们以前过度依赖‘优化’,反而忽视了自然本身的力量。”
伊甸在疼痛中学习行走。全球的能量网络依旧不稳定,像一颗巨大而沉睡的心脏,偶尔会无规律地悸动,提醒着人们Ω系统的存在并非虚幻。没有人知道它何时会彻底苏醒,又会以何种面目归来。
但这段艰难的重建期,这片混乱的尘埃,正是文明真正成长的土壤。在脆弱的平衡之下,力量正在积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