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随着张导高亢的声音响起,今天的拍摄结束了。
录影机器的轰鸣刚歇,场记手里的铜铃“叮铃”响了起来,场务拿着木托盘穿梭在人群里——是发薪水了。
艾颐攥着那油纸包时,指腹先触到了一层温热的糙纸,再往里是银元特有的冰凉与沉甸甸。她紧了紧握着油纸包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拆开一角。
五十块大洋,整整齐齐码在油纸上,边缘还泛着新铸的银白光泽。指尖划过银元上“中华民国十一年”的字样,艾颐忽然鼻尖一酸——这是她穿到这个年代的第一笔收入。原主从前在盛公馆,吃穿用度全靠家里,连买块手帕都要经管家手……
“姑娘,要搭黄包车吗?”片场门口的车夫笑着招呼,车把手上还挂着擦得锃亮的铜铃。
艾颐把银元重新包好,塞进贴身的荷包里,又按了按——踏实。她笑着点点头,揽着旗袍下摆坐上黄包车,“去盛公馆。”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铜铃“叮铃叮铃”地响着。艾颐若有所思的看着街上忙碌的景象,两侧的商铺正忙着上灯,布庄的伙计把一匹匹青蓝布挂出来,成衣店的橱窗里摆着崭新的旗袍,还有茶叶铺飘出的祁门茶香,混着街边糖炒栗子的甜香。
她忽然笑了——迎香总说自己的衣裙洗得发白,袖口都磨出了毛边;父亲最爱喝的祁门红茶,前几日管家说库房里只剩小半罐了;大哥的怀表链断了一节,一直凑合用着;还有三姐,上次见她对着杂志上的珍珠耳坠发呆……
这些念头在心里转了一圈,艾颐只觉得掌心的油纸包更暖了。
黄包车停在盛公馆的大门前时,迎香正攥着掸子在门廊下扫灰,看见艾颐下来,立刻把掸子往门柱上一靠,小跑着过来:“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厨房炖了您爱喝的银耳羹,我去给您端……”
“先不急。”艾颐一把拉住她的手,指尖故意蹭了蹭荷包里的银元,听得迎香“呀”了一声,眼睛瞪得圆圆的。
“小姐,您这是……”
“发薪水了。”艾颐晃了晃荷包,银元碰撞的“叮当”声清脆悦耳,“五十块大洋呢!迎香,走,小姐带你扯布去。”
迎香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艾颐拉着往外走。她攥着小姐温热的手,心里又惊又疑,一路小跑到巷口,才小声问:“小姐,咱们这是要去哪呀?您刚回来,要不要先歇会儿?”
“去布庄。”艾颐回头冲她笑,夕阳落在她眼尾,漾开一层软光,“给你扯块好布,做身新衣裳。”
迎香脚步猛地顿住,眼睛一下子红了:“小姐,我、我不用……我的衣裙还能穿……”
“怎么不用?”艾颐捏了捏她的脸,“你看你袖口都磨破了,按理说家里也不差你这点布料钱呀,怎的一直……你是不把钱都省下来了。”迎香闻此低下了头。前些日子家中父亲病重,她把月钱都拿去补贴家里了,如今的盛家也就是面上光鲜,实际上各处的效益都不是太好,她也不好提预支薪水的事,别提这洗的发白的衣裙了,能穿就可以了。“小姐,您还是把薪水留着吧,真不用……”
“诶,闭嘴。今天听我的,不许推辞。”
说话间,两人就到了街口的“瑞丰布庄”。布庄的木质柜台擦得锃亮,伙计见了艾颐,立刻笑着迎上来:“这位小姐看着面生,是来选布的?我们家新到了一批苏绣的软缎,还有上好的洋布,您瞧瞧?”
艾颐没看那些花里胡哨的软缎,目光扫过挂在架上的布匹,最后落在一匹正红的细棉布上——布面细腻,颜色是正正经经的石榴红,在灯光下瞧着就暖和。
“把这块红布取下来我看看。”
伙计赶紧把布取下来,展开在柜台上:“小姐好眼光!这是江南来的细棉布,贴身软和,还耐洗。您是要做旗袍还是袄裙?”
艾颐没回答,反而把迎香拉到布前:“迎香,你摸摸。”
迎香犹豫着伸出手,指尖刚触到布面,就忍不住“哇”了一声——比她穿过的任何一块布都软,像是摸着天上的云。她悄悄抬眼,看见那红布衬得自己的手都白了,心里又喜又怯:“小姐,这布太贵了……”
“不贵。”艾颐转头对伙计说,“量七尺,给我包起来。”
“好嘞!”伙计拿出竹尺,“唰”地一下展开,量得又快又准,剪布时“咔嚓”一声脆响,听得人心里敞亮。
从布庄出来,艾颐又拉着迎香进了隔壁的“福记成衣店”。成衣店的老板娘是个和气的中年妇人,见艾颐带着丫头进来,立刻笑着迎上来:“两位姑娘随便看,我们家的袄裙都是现做的,尺寸不合适还能改。”
艾颐目光扫过挂着的成衣,最后停在两套浅碧色的琵琶襟袄裙上——领口绣着小小的迎春花,袖口是收窄的样式,既好看又不耽误干活。
“把这两套取下来,给她试试。”艾颐指着迎香。
迎香吓得连连摆手:“小姐,真的不用!我、我有衣服穿……”
“让你试你就试。”艾颐把她推进试衣间,又跟老板娘嘱咐,“她腰细,要是大了麻烦您给改改。”
老板娘笑着应了,转身去拿针线。
没一会儿,试衣间的布帘“哗啦”一声拉开。迎香穿着浅碧色的袄裙,局促地站在镜子前,手还攥着衣角,眼睛却忍不住往镜子里瞟——浅碧色衬得她皮肤雪白,领口的迎春绣得精致,袖口收窄后,露出的手腕细细的,看着就清爽。
“好看。”艾颐走过去,帮她把歪了的领口理好,又揉了揉她的头,“就这两套了,包起来。”
迎香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砸在袄裙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小姐,您对迎香太好了……”
艾颐掏出手帕,轻轻帮她擦眼泪,声音软下来:“傻丫头,哭什么?你是我的人,以后小姐我要是出名了,你就给我当经纪人。父亲之前都让你跟着一起练习拳脚了。”
“经、经纪人是什么?”迎香一边抽噎着,一边问道。
“嗯……就是跟着小姐我一起参加活动,帮我挑选剧本……”
“哇,那不是很厉害、很重要的,小姐,迎香怕是做不来。”迎香眼里的光激动的亮了一瞬,又暗了下去,“小姐,迎香这样已经很好、很知足了……”
老板娘在一旁看得心软,递过一杯热水:“姑娘真是好福气,遇上这么疼人的小姐。”
迎香接过热水,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嗯!小姐是最好的!”
从成衣店出来,艾颐又带着迎香去了街角的“裕泰茶庄”。铺子里满是茶香,掌柜的正拿着茶勺给客人称茶。艾颐走到柜台前,指着最上面的锡罐:“掌柜的,给我称一斤祁门红茶,要今年的新茶。”
“好嘞!”掌柜的打开锡罐,一股醇厚的茶香立刻飘了出来,“姑娘是懂茶的,这祁门红茶是今年清明前采的,泡出来汤色红亮,味道醇得很。”
艾颐笑着点头——上次听盛父跟管家念叨,说喝了几十年茶,只爱这祁门红茶的醇厚,这次正好给他带回去,算是感谢他对自己拍戏的支持。
接着两人又去了“亨利钟表行”和“宝华金饰”。等买完所有东西,迎香手里已经提满了包裹,沉甸甸的,却让她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
夕阳渐渐沉下去,街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暖黄的光洒在青石板路上。艾颐走在前面,迎香提着包裹跟在后面,偶尔抬头看一眼小姐的背影,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小姐,咱们这就回家吗?”迎香小声问。
“嗯,回家。”艾颐回头冲她笑,掌心的荷包虽然空了大半,心里却满得要溢出来——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真切地觉得自己不是盛公馆里那株需要依附别人的菟丝花。
晚风拂过,带着街边淡淡的花香,艾颐攥了攥迎香的手,脚步更稳了……